姚淑嬡哆嗦著嘴,緊抓著她女兒的手,一滴沒有熱度的眼淚滴在了女兒白皙的手背上。她知道自己根本是無力做任何事了,真恨不得當即死了,免得有拖累下自己的女兒。
林韻柳見她母親臉色慘白,瀅瀅冒著冷汗,全身都在抖。
“媽,您何苦跟他們費這番口舌。”韻柳反勸她的母親道,“若為女兒著想,您就要好好的護住您自個兒的身子,長命百歲的活下去。您女兒還沒那麼容易由人來糟踐!”一麵就忙攙她母親回屋。
可歎姚淑嬡那份自怨自艾的心結已經是鬱結已久,如今又連累下自己的女兒,更是大大的加重了自己的心病。還沒移開步子,整個人就猝然的向後一傾,昏死了過去。
林老太太也驚著了,忙嗬命那些老媽子上去,七手八腳的把人給弄到了床上。林韻柳跪在床邊,一聲聲的喚著“媽!媽!”。姚淑嬡卻已經是生誌漸無,閉著眼,氣若遊絲,麵色蒼白如紙。
此刻她單薄的一條命也薄如一張紙了,什麼也禁不住的了,一縷風輕輕的一吹,就該破了。
林韻柳見母親這般,自己也恍若空蕩蕩一片了。柔弱的母親在她的心裏卻包囊了這世間所有的暖意。
“還不快請大夫!還想不想我去你換你兒子回來!”林韻柳回身怒瞪著林老太太,叫道。
林老太太隻得強壓著火,命人快去請大夫過來。韻柳又連罵帶轟的把那些人都給趕了出去,自己跪在床邊,輕輕搖撼著她母親冰冷的身子,哽咽著道:
“媽!你一定要撐下去,一定要撐下去!我一定會帶你離開林家。那個讓你傷心的人我也會讓他跪在你麵前,讓你打,讓你罵,出出您這麼多年的怨氣……媽,聽見了嗎?一定要撐下去,一切都會好的,都會好的……”
姚淑嬡閉著眼,彌留之際,聽見女兒的這一番話,滾落兩行清淚……
她這一生隻愛過那麼一個男人,昔年的愛情美麗卻淒愴。就是在他離開了她之後,她也沒能離開他的陰影,因為她這後半輩子所承受的所有傷害都是因他而起。單隻這一點,就讓她想忘也無法忘得掉他。如今要去了,或愛或恨,也將一起去了,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
姚淑嬡忽然是一陣撕心裂肺般的咳嗽,緊接著,就覺喉嚨裏猛然一陣腥熱。床邊的林韻柳見她母親嘴角裏溢出了血,顫著聲叫道:
“大夫!……大夫!大夫怎麼還不來?……”
她一麵撲到她母親身上,用自己的身子去讓她母親冷徹的身子暖和起來。姚淑嬡則掙紮著抬起枯瘦的手,想去最後摸一摸女兒軟軟的頭發,嘴邊斷斷續續道:
“千萬不能嫁……千萬……不要像媽一樣……”
一語未了,她的手已經從女兒的頭發上徑直滑落了下去……
上海這個時候正在落著雨。
秦世梵立在窗前,右手執著一支高腳杯,悠然的晃動著,裏麵盛著的濃豔的紅葡萄酒在房間裏暗淡的燈光下顯得越發濃厚了,他漫不經心的慢慢呷著。
窗外的街上,急急駛過一輛汽車,嘩的壓碎了路麵上的積水,路旁街燈映在上麵的一團團光影子也跟著一起破碎了。
有時候,也隻是有時候,他也回想起自己以前的那些人那些事。……
兩輛黃包車一前一後遠遠的跑了過來,在他家的門前停了下來。他住的這一棟房子是民初樣式的老洋房。第一輛黃包車上,一個人撩開雨布下來了,秦世梵認出那個年輕人正是他的兒子秦瀟席。瀟席奔到鐵門前去掀鈴。很快,傭人就撐著傘出來接了。
另一輛車裏走出來的是一個女孩子,她叫方蓉欣。蓉欣一麵穿過冬天裏光禿禿的小花園往裏麵跑,一麵歡愉的叫著,跑進了水窪裏也不管,把傭人忙得撐著傘跟著她跑。雨讓她感到的隻有欣喜,雨點打在臉上,那是上天對她的寵愛。
“真是個孩子。”二樓窗前的秦世梵也禁不住笑了。
‘叮鈴鈴——’
身後,桌上的電話忽然響了。聲浪突兀的震顫著秦世梵,他吃了一驚,將酒杯隨手往窗台上一擱,忙就轉身要去接電話。窗台上那隻酒杯並未放穩,他才一轉身,酒杯便‘嗆啷’一聲粹然落地了,跌在秦世梵的腳旁,摔得粉碎,酒汁濺上了他的褲子。
電話鈴聲響得更急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