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無雲的天氣,高空的風在呼嘯,俯視川林竹海,此刻猶如真正的海洋,大片竹林同時向同一個方向倒下,如同一圈圈波紋向遠處擴散。一處南北走向的山道,東側是坡勢減緩的崖壁,西側則連接著更廣袤的山林,在這樣的大環境之下,頓使人寵辱偕忘,神清氣爽。
一株鬆樹,一方棋盤,黑白兩色,交織成另一方天地。
一枚白色棋子輕輕落下,以落點為中心,仿佛有一圈圈透明的波紋在棋盤上蕩漾開去。蒼白的手指再度夾起一枚白子,等待對方的黑子落下。
“李施主,你似乎有些焦躁,以前從未見你未等老衲落子,便夾起白子。”棋盤對麵一位麵目慈祥,須發皆白的老者輕輕捋了捋胡須,似笑非笑道。老者的兩道白眉垂下,和長長的胡須幾乎持平,自有一番仙風鶴骨。
李潛聞言將白子扔回棋罐,輕輕歎息,左手撫上額頭,似是倦極,手肘撐在石桌上,一片落葉打著旋兒飄下,恰好落在他的麵前。
不行啊,閉上眼睛,眼前就會浮現她的身影,自她走後,這一方佳山水似乎就此沉寂,再不複當初能夠給他帶來的欣喜;睜開眼睛,凝視麵前的落葉,他會想若是她從這樹下經過,會不會也有一片同樣的葉子落在她的發上,落在她肩頭?她會是什麼樣的神情呢,開心?還是漠然?
他這是怎麼了,怎會對那個孩子有這樣超乎尋常的關心……
“緣蟾,我本心不明,難以求的清淨自心,望得指教。”李潛左手扶著額頭,閉上眼輕輕搖頭,良久,驀地睜開,似有無限迷惘,看向對麵的高僧。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緣蟾慢悠悠念道,手中黑子“啪”地清脆落下,“舒夜兄,你我相識多年,那日老衲問你可否明曉這金剛經的最後一句,你那時小小年紀便篤定說懂了,今日怎地又來問老衲?”
“緣蟾兄,你就別取笑我了,我如今……”李潛扭頭,望向高坡下的一方竹林,目光幽深如古泉,隻是這一汪古泉起了一層漣漪,不複昔年平靜,“本是不當求,為何還會有非分之想?”
“如果真是不得求,那也罷了,既然舒夜兄這麼問,必然有所求,與其自苦,倒不妨入世,真正的入世之後,才能尋到真正的出世。”
“佛家有雲貪嗔癡乃人之三毒,緣蟾兄這是在教唆我去‘貪’。”李潛拈子微笑,落子聲音清脆,那一層淡淡的水波再度蕩漾開來。
緣蟾捋胡須,嗬嗬笑道:“舒夜兄,老衲還不了解你嗎?凡有所相,皆是虛妄,此話不假,既已入紅塵,若是不去求,又如何能夠破其執念,舒夜兄,你出世過早,於國於家無益,於自身更是有百害而無一益,既有所求,為何還在這裏自尋煩惱?不求,如何能破?”
“但我之所求,怕是於世俗不容。而且,我也不確知,是否能求得。”李潛不知道,他的眼睛再次流露出令人心悸的迷惘和困惑,緣蟾看在眼裏,輕輕搖頭道:“舒夜兄,你又有什麼時候在意過世俗?而且,想必你內心已經有所決定,今天來下棋,真是多此一舉了。”
哈,是啊,什麼時候變得這般畏首畏尾了,他何時在意過他人的想法,隻要……所在意之人能夠明白就好。
一隻白色的信鴿咕咕叫著,從遠方飛來,信鴿熟稔地落在主人的肩膀,李潛取下一隻短小的竹子製作的信筒,素絹上是再熟悉不過的落款。李潛微笑,緣蟾道:“舒夜兄,你這哪算是真正的出世,隻怕這些年來,你在帝都也暗藏了不少人脈吧?”
“世人皆有出處,我並非從石頭裏麵蹦出來,總歸要替家族謀些福祉。”李潛不動聲色地將素絹重新塞進竹筒之中,站起身,“緣蟾,隻怕今日一別,永無相見了。”
“嗬嗬,走好,不送。”緣蟾豁達相對,二人大笑,就此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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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帝都,清晨時分,李瑾瑜起了個大早,昨天的臨江雅苑之事似乎在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帝都,李墨辰有些嫉妒道:“四弟啊,不知道從今天開始,你又要住進帝都多少懷春少女的夢境裏了。”會很多麼?李瑾瑜無奈笑著,要是她們知道她李瑾瑜其實是個扮成貴公子的冒牌貨,不知會有何反應?估計會吐血吧。
李瑾瑜剛剛將馬車的簾子掀開,便看見街道上、對麵的樓閣中,無數雙那些很那啥的眼神飄了過來,她匆忙放下簾子,心有餘悸,對車外說道:“薛子喻你不能走快一點啊?”
“四少爺你就忍耐一些罷,我們不是因政務出行,不能走官道,民道上……咳咳,人又多。”薛子喻的聲音很是無奈,誰叫他家的少爺太受歡迎了呢。
李瑾瑜伸出右手,一瓶小藥罐靜靜地躺在手掌中央,六日散的霸道氣味透過瓶塞,若有若無地飄出,她必須去到那個地方,既然這些天陶勝陶大人忙得很,那麼她便親自去一趟留香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