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未央舊客(3 / 3)

我安分地笑著,“多謝皇後娘娘誇獎。皇後母儀天下,如日月自然而生光輝,臣妾怎敢與日月爭輝呢。”

皇後眸中盡是溫和的笑意,“數年不見,莞妃還是那麼會說話。”

我喚上浣碧,含笑向皇後道:“臣妾在甘露寺修行,念念不敢忘記皇後一直以來對臣妾的關懷,因此日日祝禱,奉了佛珠在佛前開了光,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奉送給娘娘,保佑娘娘歲歲安康。”

浣碧端了紫檀木托盤躬身走到皇後麵前奉上,那是一串枷楠香木嵌金福字數珠手串。枷楠香木本就貴重難得,又難雕琢,這一串卻顆顆打磨得十分光滑圓潤,每顆枷楠香木珠子都是一般大小,上頭都精雕細琢了嵌金福字,手串中央還墜了一塊大拇指寬的蝙蝠形水綠翠玉串墜。

皇後對著日光細細瞧了,讚道:“果然是好東西。枷楠香木氣味好,嵌金的做工精細,那翠玉也通透,莞妃實在有心了。”皇後笑吟吟看我一眼,“東西還在其次,要緊的是妹妹的一番心意和聰慧,知道終有一日還能與本宮再見。”

“皇後娘娘宅心仁厚,甘露寺佛家之地,想來娘娘總有去祝禱的一日,臣妾才做此私念。”我謙卑低首,“臣妾的一點小小心意,皇後肯笑納臣妾就安心了。”

日色明媚,落在皇後微有病色的臉龐上有些緋紅的不諧,垂珠簾抹額上的赤金珠子流轉下明麗的光芒,皇後的笑意忽而帶了一抹光影的陰翳,道:“本宮記得莞妃出宮之時並沒帶多少東西,怎麼甘露寺中也有這樣貴重的東西麼?”

我柔婉垂首,低聲道:“臣妾出宮時還有些私蓄,以此傾囊進奉娘娘也是應該的。”

皇後笑得親切,“如此本宮更是要感激莞妃的心意了。”

正值外頭的宮女折了新摘的牡丹花進來,**齊全,朵朵開得正盛,一應盛在一麵大荷葉式的粉彩牡丹紋瓷盤裏。繡夏跪在皇後麵前道:“請娘娘簪花。”

我曉得是簪花的時候到了,見皇後伸手揀了一朵大紅盛開的牡丹,我忙按著從前的規矩,從皇後手裏接過花朵,端正簪於皇後髻上。

皇後深深看了我一眼,笑盈盈道:“莞妃禮數倒周全,從前服侍本宮簪花的規矩倒一點都沒錯。”

我謙卑地躬著身子道:“服侍皇後是應當的,臣妾不敢忘記了規矩。”

皇後看著我,笑意微斂道:“一晃四年,瞧著莞妃的樣子,在甘露寺裏來倒不改分毫,倒似更見風韻了,當真連歲月匆匆,都格外疼惜莞妃,全不似本宮人老珠黃了。”

皇後說得客氣,然而話中隱有自傷之意。我慌忙跪下,“娘娘母儀天下,如這牡丹雍容華貴、國色天香。若娘娘說自己人老珠黃,那臣妾便是連魚眼珠子也不如了。”我再度叩首,“若是因為臣妾而讓皇後出此傷感之語,那就是臣妾罪該萬死了。”

皇後停頓片刻,方笑道:“本宮不過隨口說說罷了,莞妃不必這樣誠惶誠恐。”說著又嗔身邊的宮女,“染冬還不快扶莞妃起來。”

我陪笑道:“皇後說起保養容顏一道,昨日臣妾回宮,見太醫院送來珍珠養容丸和白術增顏膏,臣妾見都是好東西,不敢一人私用,特意拿來獻給皇後。”

皇後微微一笑,“莞妃有心,本宮怎麼會拂了你一片好意呢。”皇後看一眼盤中供上的東西,道:“都是好東西,莞妃剛一回來太醫院就如此有心,可見是皇上預先吩咐了。”

我神色謙卑,道:“皇上怕臣妾因孕出斑,才叫拿這些東西養著。其實臣妾姿容粗陋,這些東西吃得再多也無濟於事,還不如為娘娘更增光彩。”

如此言笑晏晏,皇後慈愛,妃子恭順。仿佛我與皇後一直和睦,並無半分嫌隙。

閑話間,各宮妃嬪一一到了,端妃、敬妃分坐皇後東西下首,我緊跟著端妃坐下,敬妃之後便是剛進了昭儀的胡蘊蓉,依次坐下。嬪妃間互相見過禮,皇後道:“莞妃初初回宮,位份僅在本宮之下,與端妃、敬妃並列三妃。端妃與敬妃也就罷了,其餘各位妹妹這幾日裏就該去莞妃宮裏向莞妃請安見禮了。”

我顯赫回宮,聲勢隆重,又懷著身孕,嬪妃們莫不恭謹答應,唯有胡昭儀小巧的下頜微微一揚,轉眼看向了別處。

皇後又向敬妃道:“如今莞妃回來了,敬妃你也該多帶著朧月帝姬去莞妃宮裏走走,到底莞妃是朧月的生母。等莞妃生產之後,朧月帝姬也該送回柔儀殿去,你這個養娘再親,到底也比不上人家生母。”

敬妃漆黑恬美的眼珠微微一轉,不覺神色黯然了幾分,口中依舊恭敬道:“臣妾遵旨。”

皇後環顧下首,忽而秀眉微蹙道:“灩常在呢?怎地今日又沒來?”

胡昭儀俏臉一揚,掩唇笑道:“灩常在身子嬌弱,不是頭疼腦熱,就是這裏疼那裏痛的,這樣嬌貴的身子難怪老不能來向皇後請安。”

福嬪性子最敦厚和善,又與灩常在居處鄰近,便道:“回娘娘的話,聽說灩常在一早起來不舒服,是而不能來向皇後請安了。”

胡昭儀搖一搖團扇,巧笑道:“皇後瞧我說得如何?”說罷往案幾上一撂扇子,道:“到底是福嬪性子最好,不僅與祥嬪相處相安無事,連最難相處的灩常在也能說話,可見真真是個好人。”

我心中一驚,胡昭儀說話怎這樣大剌剌的,不自稱“臣妾”,反而以“我”自稱,可見是何等大膽了。而胡昭儀的話似有深意,一語話畢,福嬪微微紅了臉低頭下去,祥嬪亦是暗暗咬了咬牙。

皇後見慣了爭風吃醋之事,當下也不理會,隻溫言向福嬪道:“既然如此,就叫太醫好好照應著,灩常在的身子也忒弱了,怎能好好服侍皇上呢。”說著目光溫和轉到我身上,“你們都得好好學著莞妃。莞妃已為皇上生下朧月帝姬,如今又身懷有孕,能為皇家綿延子嗣。莞妃,你有著身子要好好養著才是,少走動多歇息,即便到了本宮麵前,能免的禮數也就免了吧,有什麼不舒服的趕緊要叫太醫。”

我忙起身謝過,眾人聞言,皆是默然低頭,各懷心事。

胡昭儀媚眼一飛,似笑非笑向我道:“莞妃的福氣,是人人都學的來的麼。”

我挽一挽發上的流蘇,笑道:“昭儀有和睦帝姬,這福氣也是眾人難得的啊。”再說笑也是寥落了。如此一來,眾人也就散了。

注釋:

(1)、湯沐邑:一指周代供諸侯朝見天子時住宿並沐浴齋戒的封地。二指國君、皇後、公主等收取賦稅的私邑。

(2)、出自李商隱的《隋宮守歲》,詠隋煬帝宮中守歲的奢侈,有:“昭陽第一傾城客,不踏金蓮不肯來。”漢成帝時趙飛燕住在昭陽殿,後來多以“昭陽”指皇後或者寵妃;金蓮花貼地,行走其上,用潘妃的典故。

(3)、潘妃是南朝齊東昏侯蕭寶卷的寵妃,小名玉兒。蕭寶卷當皇帝的時候,為潘妃興建的神仙、永壽、玉壽三座宮殿,窮奢極欲,在宮中鑿金蓮花以貼地,讓潘妃在上麵行走,稱為“此步步生蓮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