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小心是應當的,”他略想一想,“隻是微臣多嘴一句,此物用時並無大忌,隻是點此香時房中斷斷不可放有依蘭花。”
我疑惑,“依蘭無毒,此物也有安神之效,莫不成兩者相克麼?”
他臉上一紅,微微躊躇,“倒不是相克,隻是兩物相遇會使身熱情動……”
我不覺麵紅耳赤,肅然道:“宮中不許妃嬪擅用媚藥迷惑皇上,何人敢用此物?何況依蘭花更是少見了。”我大是不好意思,撥著香爐中半透明的晶瑩香料,轉了話頭道:“這鵝梨帳中香十分難得,須以沉香一兩、檀香末一錢細銼,鵝梨十枚刻去瓤核,如甕子狀,入香末,仍將梨頂簽蓋。蒸三溜,去梨皮,研和令勻,梨汁幹,才得香味純鬱。如缺了一分功夫,這香味便不純正清甜,安陵容如此苦心製得這失傳已久的古方,不這些年擅專聖寵並非沒有道理。”
“既然失傳已久,娘娘如何得知?”
我悵然撫過珊瑚欄杆,輕輕道:“昔年甄府鼎盛之時,本宮曾在一本古書中見過一次,如今人去樓空,即便書在也被蟲蟻咬盡了。”
溫實初溫言道:“娘娘有孕不可再出此傷感之言,以免憂思傷身。聽臣一句,既然回來了,那麼不怕沒有來日。”
我一時默默,吩咐了沐浴熏香,隻靜下心思等玄淩回來。
如此一夜溫柔,次日清晨,我四更時分便起床梳妝,槿汐在旁道:“娘娘起的好早,昨日禮儀辛苦,怎不多睡一會兒呢?”
我笑而不語,隻叫挽了一個宮妝最尋常的如意高寰髻,簪一枝小巧的三翅鶯羽珠釵,並一朵苗銀蝴蝶押發。衣裳也刻意往低調裏走,一件七成新的雲雁紋錦滾寬黛青領口對襟長衣。剪裁合身簡潔,花飾是衣料自有暗紋鏤花,連常見的衣領刺繡也一並略去,隻在袖口疏疏繡幾朵淺黃色的臘梅花。
我才打扮停當,已聽見玄淩起來,他正斜靠在軟枕上,瞧著我笑道:“怎麼起的這樣早,是換了地方睡不慣麼?”
我轉首盈盈笑道:“睡得很好。隻是臣妾剛剛回宮,今日一定要早起向皇後娘娘請安才是。”
玄淩打個嗬欠,笑道:“你倒有心,隻是皇後身子還未大好,隻怕你去得早了。”
我對鏡扶正蝴蝶押發,恬靜微笑,“這有什麼呢,臣妾候著皇後起來是應該的。如今皇後身子已經好了許多了,若還在病中,臣妾應當日夜侍奉的。”
玄淩眼中頗有讚賞之意,柔聲道:“即便皇後還病著,哪裏用得著你去呢。你好好安胎就是。”說話間,宮女已經魚貫而入,服侍著玄淩梳洗更衣。
我喚浣碧來,“昨日皇上賞了許多補品來,太醫院也進了不少滋補養眼的佳品,你去幫我挑出最好的來,等下和我一起送去給皇後娘娘。”浣碧輕快應了,轉身去準備。
玄淩一邊捂臉一邊道:“皇後那裏什麼沒有,你自己吃著就是。”
我笑得大方得體,“皇後那裏有多少都是皇後的,臣妾隻是盡一點自己的心意罷了。皇上也不許麼?”
他走過來扶著我的肩,撥一撥我耳上的銀嵌米珠耳墜,道:“去就去吧,怎麼打扮得這樣素淨,朕瞧著楚楚可憐的樣子,一點妃子的華貴氣派都沒有。”
我含笑把臉頰貼在他的掌心,柔聲細語,“臣妾終究隻是妃嬪而已,皇後母儀天下,臣妾在她麵前自該安守本分,謹小慎微,不敢張揚。何況天下間最華貴的就是皇後娘娘,臣妾怎麼敢在皇後麵前過於奢華呢。”
玄淩半是憐惜半是嬌寵,撫這我的臉頰道:“若後宮諸位妃嬪都似你這般想就好了,朕果然沒有疼錯你。”
我親自把金鑲玉束帶束在玄淩腰間,盈盈望著他道:“皇上安心去早朝吧,若是遲了隻怕又要聽朝臣的聒噪。”
他停一停,看我道:“你都知道了?”
我愈發低頭,幾乎要抵到他的胸口去,“臣妾身份尷尬,外頭有些話也在情理之中。況且臣妾的確不配住未央宮……”
他示意我噤聲,溫言中有眷眷的歉意,“旁人的話不必記在心裏,朕隻是想竭力補償你這些年的苦楚。”
我輕輕點一點頭,送走玄淩,梳洗妥當,便帶著槿汐與浣碧同去皇後的昭陽殿。
此時天色還早,晨光金燦明朗,照在昭陽殿的琉璃瓦上流淌下一大片耀目流光,連著雕欄玉砌也別有光輝。昭陽殿外花木扶疏,皇後最愛的牡丹盛開如繁錦,反射著清亮露光,姹紫嫣紅一片,倒也十分好看。
我向浣碧輕笑道:“比起我第一次來時,昭陽殿可是華麗了不少,大有氣象一新的感覺。”
浣碧嘴角揚一揚,露出幾分不屑與恨意,“小姐當日初來之時乃是華妃當權,皇後節節退後,如今後宮之中可是皇後一人獨大的天下,自然今非昔比。”
我微笑頷首,“你看事倒清楚。”我指一指苑中牡丹,“沒了芍藥,牡丹就開得這樣好。若旁的花花草草多了,牡丹自然沒有了光彩。”我整一整衣袖,“咱們進去罷。”
話音剛落,卻見一個小宮女打了湘妃細簾出來,瞧著我打量了兩眼,好奇道:“這位小主是誰,從前倒也沒見過。”
話還沒說完,剪秋已經聞聲而來,“啪”一擊拍在那小宮女後頸,喝道:“眼皮子淺的糊塗東西,這是柔儀殿的莞妃娘娘,嘴裏胡咀什麼小主。”
我冷眼看著,見她教訓完,方含笑道:“不是什麼要緊事,告訴一句就得了。”
剪秋忙見禮道:“是奴婢不好,沒好好教導著這些不懂事的。”她停一停,“也難怪她們眼皮子淺,娘娘離宮時她們還沒進宮來伺候呢。娘娘不要生氣才好。”
我滿心不悅,然而也不發作,隻是和氣微笑,“本宮怎麼會和她們置氣呢,皇後可起來了麼?”
剪秋忙道:“皇後娘娘正梳妝呢,娘娘來得好早,請進去先坐坐吧。”
皇後宮中照例是從不焚香的。青金瑞獸雕漆鳳椅邊有一架海口青瓷大缸,裏頭湃著新鮮的香櫞,甜絲絲的果香沁人心脾。我進去坐了一盞茶時分,聞得香風細細,珠翠之聲玲玲微動,忙屈膝下去。昨日按品大妝,倒看不出皇後的病色,隻覺端莊肅穆。今日家常裝束一看,果然臉色有些黃黃的。一別四年,皇後雖然保養得好,然而眼角也有了不少細紋,即便不笑也顯而易見了。
我恭恭敬敬道:“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恭祝娘娘鳳體康健,千歲金安。”
皇後縱然意外,卻也十分客氣,“莞妃起來吧,剪秋看茶。”見我坐下了,又道:“今兒不是初一十五的大日子,沒想到莞妃這樣早就過來了。”
我恭謹道:“臣妾剛剛回宮,一心想來給皇後請安。本該昨日一回宮就來的,因而今日特來向皇後請罪。”
皇後按著刺金袖口,和顏悅色笑道:“莞妃有心了。你有孕在身,又奔波勞碌從甘露寺回來,是該好好歇息。反正日後日日都要見的,請安也不急在一時。”說話間眼神深深從我隆起的小腹上掠過,很快又恢複那種雍容恬淡的姿態。
我欠身道:“皇後關懷,臣妾也不能太放肆失了禮數。”
皇後打量我兩眼,微笑道:“莞妃打扮得倒簡淨,看了倒很清爽。”
我抬頭,見皇後今日穿著玫瑰紅水綢灑金五彩鳳凰紋通袖長衣,金線繡製的牡丹花在紗緞裙子上彩光絢爛,與淺金雲紋的中衣相映生輝。與我的簡約裝束相比,自然是雍容華貴的。也可見皇後即便日常裝束亦是一絲不苟,克盡皇後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