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父親的生命終於走到了盡頭。他的一生吃了很多苦,臨死時卻連東西也不能吃,話也不能說。這真是老天他媽的瞎了眼,讓我的善良樸實的父親到頭來還受此折磨。
最後三天,我和珍珍都請了假,整日陪在父親的身邊。父親臨死的那天晚上,我和珍珍也徹夜未眠,當然三個姐姐以及她們的家人也都在場,母親早已傷心欲絕,幾乎寸步不離父親的身邊。父親的樣子比以前更難看了,身上沒有一處圓潤飽滿的地方,病毒細胞早已將他的身體吞噬殆盡,三個姐姐的孩子見此情景,都嚇得不敢看。
父親掙紮了一下,臉上突然泛起了紅光,我想,那會不會是人們傳說中的“回光返照”呢?我握著父親的手,配合他做任何一個動作。珍珍緊緊地依偎在我的身旁,她雖然害怕,但並不願意離開。父親眼開眼睛,看了一下周圍所有的人,然後把目光集中在我和珍珍身上,指指珍珍,又指指我,嘴裏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話:“你們……孩子……”
母親哀怨地朝我和珍珍看看,替父親翻譯說:“你爸是說,他到臨死都不能看到你們生孩子。”
我見父親點了點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和珍珍。慢慢地,他的手垂下去了,渾身感覺不到任何力度,甚至感受不到他的脈搏的跳動。我輕輕叫了聲:“爸!”沒見回音,又提高了音量說:“爸爸,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爸,你聽到我的話了嗎?”
我知道,這一刻,父親是永遠地離我們而去了。他去了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裏,再不會有做不完的事,不會有病痛,不會有任何痛苦。他去尋找我的祖宗們齊聚的天堂了!他死不瞑目,我知道,那是由於我未能給他延續高家的香火,讓他至死都不能抱上孫子。
全家人一齊放聲大哭,頓時整個屋裏愁雲密布,哀聲震天。那一刻,我恨不能立即追隨父親而去,在另一個世界,向他盡上人生中所有的孝道!
從此,我就是個沒有爹疼愛的孩子了!
給父親辦完後事,又在鄉下住了幾天後,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城裏。我對生活已經沒有了任何目標。
珍珍因為請假回家給父親辦理後事,又拖延了幾天,已經被超市炒了魷魚。我對此覺得很是愧疚,為了我父親的事,害得她連工作也丟了。我對她的看法也越來越複雜。一方麵,她對我如此的好,父親臨終前一直誇讚她,讓我無論如何不能打她罵她,甚至狠不下心去恨她;另一方麵,趙曼麗說的那事在我的心裏陰雲未散,成為一個解不開的死結,何況結婚這麼多年,她沒有給我們高家生下個一男半女,令父親死不瞑目。這就如同矛盾的兩個方麵,此消彼長,卻始終無法統一起來。
對於不能生孩子,說實話這事是不能怪珍珍的,也許隻是我自己沒用,播不下種。但這仍然無法讓矛盾的兩個方麵統一起來。現在,她又丟了工作了,我心裏的怨氣稍稍減少了一些,但我知道,那不過因為愧疚的緣故,心裏的糾結並沒有因此冰消瓦解。
珍珍恪盡一個妻子的職責,在我躺在家裏睡大覺的這兩天,好酒好菜買給我吃,但我仍然沒有給她好臉色看。她大概看出我心裏難受,勸也沒用,就主動說:“我再去找個工作吧。”
我有氣無力地說:“你想找就去找吧。”
回來後第三天,我努力打起精神,回到辦公室上班,同事們紛紛到辦公室來安慰我。在得知父親病重時,付強專門去鄉下探望過,父親去世後,付強又和成局長一起,代表全局幹部職工去了我家,表達哀悼之情。一些同事也托他們送了禮。我回來上班,同事們又一個個過來安慰,讓我“節哀順變”, 對此,我是深表感激的。也許我躺在家裏睡了兩天大覺,並不能減輕我對失去父親的哀慟,倒是單位同事間的慰問,讓我有了家一樣的溫暖的感覺。
我在家期間,付強一直堅守著崗位,履行著辦公室主任的職責。見我回來,先是囑咐我多休息幾天,見我堅持要來上班,就認真想了想,然後答應了。
李誌安和小孫很同情地安慰了我。趙曼麗當然也安慰了我,但她的態度多少有點與己無關的感覺,這一點跟珍珍是無法相比的。
我就這樣繼續開始上班了。雖然大家都很配合我,但我仍然沉默寡言,因為我實在難以很快從失去父親的悲痛中擺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