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父親遺願(1 / 2)

我一直無法饒恕我對父親病情的疏忽。如果當時珍珍和大姐跟我說過了父親身體的異常之後,我馬上把他接到市醫院去做個徹底的檢查,父親也許不會這麼快離開我們。事實上,那天我和珍珍回去了,但是,那天我輕信了自己看到的表麵現象,又由於害怕花錢(那時,我是多麼的希望父親的身體沒有任何異常啊,那樣我就可以省去一筆不小的醫療費了),結果隻是回家轉了一圈,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餐(對父母而言,那是隻有我和珍珍回去才會那樣破費),就如釋重負般回城了。結果錯失了給父親治療的良機,給我和全家人留下了永遠無法挽回的遺憾。

我和珍珍得到父親病重的消息趕回家時,父親已經說不出話來。他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我知道那是由於食道受阻,呼氣咽氣都很困難所至。母親說,父親一直吃不下飯,但不肯把這事告訴我,怕分了我的心,影響我的工作,直到最後滴水難進,這才背著父親告訴了我。這讓我既難過又自責。

父親的床邊堆著許多營養保健品,那有什麼用?父親什麼也不能吃,看著不是更難受嗎?我這次再也不管父親願不願意,蠻橫地“押”著父親來到市醫院,我甚至根本不考慮需要花多少錢,如果借不到錢,我就把房子賣掉!因為我不能沒有父親,我還沒來得及讓他過上一天好日子。

醫院的檢查很繁瑣,醫生的表情也很嚴肅,這表明情況很嚴重。盡管我對此有了心理準備,但當醫生告訴我檢查結果的時候,我還是驚呆了:父親患的果然是食道癌,而且到了晚期!後來,醫生一直跟我解釋這個病情的病理,勸我轉往省醫院去治療,又說即使轉往省醫院恐怕也無濟於事,我一直呆若木雞,一句也沒聽進去。三個姐姐和珍珍早已哭成一團,我聽得心煩意亂,最後也痛哭起來,拚命往牆上撞自己的頭。

父親被推出急診室時,早已筋疲力盡,黝黑的臉上蒼白無力,眼裏混沌而迷茫。我揩掉眼淚,努力讓自己平靜一些,擠出一副笑臉,對父親說:“爸,沒事,你放心吧。”

我相信我那時的腔調比哭還難聽。三個姐姐還在哭,隻珍珍緊抓著我的手,雙眼紅腫地附和著我說:“對,沒事。您好好在醫院治療吧。”

父親顯然已經從我們的表情裏知道了他的病情的嚴重性。他喘息了一會兒,用嘶啞的聲音說:“喜子,珍珍,我們不治,我們回家去。”

“這怎麼行?必須住院!”我粗暴地說,一串眼淚又不爭氣地流過臉頰,滴在父親蒼老無力的手上。

珍珍把我拉到病房外,問我:“喜生,醫生說爸爸最好轉到省醫院去,你看……”

除了父親,我是家裏唯一的一個男丁,現在父親病成這樣,我必須挺身而出,擔負起這個家庭的棟梁之責。我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說:“送,今天就送過去。就是砸鍋賣鐵,我也要給爸爸治病!”

珍珍已經從銀行裏取出了她攢了好幾年的兩萬塊錢,估計暫時是夠用的,今後再需要的話再想辦法。她對我點點頭,我們又一起進了病房。

“爸,剛才醫生說,這裏的條件不大好,要我們送你到省城去治療,我們這就去,好嗎?”

我跟父親說的時候,盡量裝出輕鬆的口氣,珍珍也勸道:“是啊爸,省城的醫療條件好,去那裏治療要好得快些。”

父親笑了笑,又沙啞的聲音說:“孩子,我知道你們的心意,你們有這份孝心,我也放心了。我雖然沒什麼文化,不懂什麼病什麼症,可是我對自己的身體很了解,我也聽說過,得了這種病,到了這個時候是根本治不了的。花這麼多冤枉錢,無非拖延幾天時間,沒這個必要。”

他頓了頓,掃視了一下我們,又說:“我今年65歲了,值了。過去的人活到五六十就算高壽,你爺爺也隻活了59歲,我比他還多活了6年,我沒有什麼遺憾了。我們這就回家去,不要讓我死在外麵,那樣我會找不到回家的路……”他凝視地看著我們,又把目光轉向我和珍珍,拉著我和珍珍的手說:

“喜子,珍珍是個好孩子,你要好好待她,不管她做得對不對,你都不能打她罵她。珍珍,我們高家對不住你,連一件像樣的衣服也沒給你買過,你要多多原諒我這個做爸的。喜子沒什麼出息,但人品還是可以放心的,你們要好好過日子。”

我和珍珍不住地點頭,淚水卻如開了閘的水龍頭,婆娑而下。

在父親的堅決要求下,我絕望地把父親送回了鄉下老家。醫生隻開了些消炎止疼的藥物,說實在沒什麼好藥,讓我看開些,早點準備後事要緊。

此後,我和珍珍隔三差五就會回鄉下,去看父親。他的身體顯然已經到了油燈耗盡的時候,由於長時間無法吞咽東西,隻靠母親和幾個姐姐輪流給他喂食一些米湯、麥片、牛奶什麼的,但他咽下去的少,吐出來的倒要多一些,每次喂食都流滿前胸和脖子。他的身體急劇消瘦下去,眼眶深陷,兩隻眼珠便如被什麼東西勒著一般,使勁地往外凸,看上去十分嚇人。我看得心裏又著急又難過,卻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