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決定。我是外來人,不懂。以前他說了算。他不在了,兒子說了算。

37歲的愛的夫妻男權關係是用暴力來維持的,她說:

他說了算。他指揮嘛(什麼)我就幹嘛(什麼)。就算是錯的也得聽著,要不他就動粗。

還有一種情況是過於年輕的媳婦沒有發言權,家裏大事由長輩決定。24歲的年輕媳婦廣說:

父母決定。不征求女人意見。

全村聞名的時髦女人永對傳統女人地位持冷嘲熱諷的態度,她說:

我要是變得嘛(什麼)也不懂,低眉順眼,光知道吃飯幹活,我的地位就高了。

45歲的來是個高中畢業生,她的丈夫在村裏開了三個麵粉廠。來的家庭比較特殊,因為他丈夫是方圓幾十裏內人所共知的唯一包有“二奶”的人。來生了兩個兒子,“二奶”生了一個兒子,全家人和平相處。來說:

大事小事,都是他說了算,從不和人商量。

這個家庭是傳統中國納妾製的殘餘。夫妻關係當然是不平等的,當然是男權的。它的存在是傳統中國家庭的一個奇異的標本。它說明,女人並不是完全不能適應男權的一夫多妻(妾)的家庭關係,她們完全可以壓抑自己的權力和感覺,去適應和其他女人“分享”一個男人的關係。但是,無論如何,與夫妻平權的家庭關係相比,這種關係總是顯得不合理,不公平,比較低劣,這也是中國人選擇了現代的一夫一妻製、擯棄了傳統的一夫多妻(妾)製的原因。

在後村調查中發現了一個非常刺眼的情況:在家裏有客人來時,總是男人作陪,請吃飯時,女人從不上桌,隻是在灶間和飯桌前伺候。而且在觀念上,後村的男人女人一致認為,女人就不應當和男人一樣平等地坐在桌子前吃飯。雖然在這個習俗形成之初,可能是一個自然的、順理成章的過程:因為做飯都是女人的事,在男人跟客人談話時,女人在忙著做飯上菜。但是,當女人不上桌成為一種固定的規則帶有了禁忌的嚴厲性之後,它就變成一種歧視了。

調查特意設計了這樣一個問題:家裏有客人來,你是否和男人一樣平等地坐在桌子前吃飯?答案空前一致:不一樣,由男人陪。

鬆:這個不一樣。一般是男人陪客人,女的做飯,上桌讓人笑話。

芬:不能。女人上桌吃飯,讓人笑話。

菊:不能,男人才行。

俊:男人吃飯,女人燒火做飯,不能上桌。

東:不一樣。男的陪。就算是俺的同事來,也是他陪。

臣:不能。女人上桌,叫人笑話。

軍:男的陪。女的做飯。

樹:男的陪客人,女的哪能上桌子?

喜:女的不能和男人一起吃飯,讓人笑話。

華:男人桌前吃飯,女的做飯,在灶火台前頭吃。

生:女的做飯,做好飯後也不能上桌,不能進屋。在外麵等著收拾桌子。男的陪。

星:誰家的女的也不能上桌啊!

平:這個不一樣。有客人時,女人不能上桌。

來:男的陪。女的哪有資格上桌子。

義(寡婦):他活著的時候他陪,沒他了俺小子陪。

燈:他不在家,家裏沒客人。他要在家,他陪。哪一年也叫幾個哥們喝酒。咱不能上桌,連屋也不能進啊!還得給人家準備吃喝,人家走了,咱在後麵收拾桌子、屋子。

永(32歲,時髦離婚女):來客人俺躲出去。不躲出去就得在家做飯。我又不知道他家油鹽醬醋在哪放著。

榮:不平等。地毯廠是我開的,但有客人來,他陪著吃飯、談事。我做飯、做菜,端茶倒水,他講半天廢話,我趁機說幾句對工廠有用的話。他在廠子裏的任務就是:吃喝、抽煙、休息。外人都知道他現在成了老板,我是他家不拿工資的保姆。

民:他屁事不懂,要是來個客人,還得他陪。

有的人稍有不同,要看來的什麼客人。

秀:看來的什麼客人。一般不能。

鐵:不可以,除非是自己的娘家人,並且隻來了一個。

文:要看什麼樣的客人。

祥(49歲,離婚):沒嘛(什麼)客人,就算來了客人也不吃飯。可能就是因為家裏沒有老爺們兒,客人都不在這裏吃飯。要是俺娘家來人,就不分了,大夥兒一起做飯,一起吃,一起拾掇。

村裏有個別例外情況。英的家庭是因為丈夫沒親友,她說:

我家平等。因為他沒有親友,家裏來的客人一般都是俺家的人。我做完飯,也到桌子上來吃飯。

小學教師敏的家庭在這個問題上是完全平等的,她和丈夫單獨在學校的宿舍居住:

看情況,看是找誰的。找誰誰陪。

夫妻平權模式雖然已經出現在不少農村夫妻的關係中,但是,僅從陪客吃飯上桌的傳統習俗看,男權製的殘餘仍然存在,而且以一種不容分說的嚴厲性霸道地呈現出來,仿佛在炫耀它延續了幾千年的權威,為我們昭示男權製曾經的輝煌。遺憾的是,男權製的光輝已經黯淡下來,隻剩下一點可憐的餘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