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已婚女人想通過自己給娘家的幫助證明自己在婆家的地位。森的媳婦是被娘家賣到後村的,跟娘家關係不好,但她還是常常給娘家寄錢,她的婆婆說:

她跟娘家感情不挺好。心裏沒想開。但是不斷地給家裏寄錢。她兄弟還上學,花錢,家裏沒有。都是俺家給的。俺們替她寄過多少回錢啊!哪一年過年,也寄五百塊錢。平時也寄。

結了一門“門當戶對”的婚姻的地富子女喜與娘家聯係密切,她說:

常聯係。交往多。俺老人一輩子不容易,俺爺爺是國民黨,上台灣去了。他家他爺爺也是國民黨,當過大官,也上台灣去了。剩下俺們的爹娘哪幹過壞事啊,又四清又文革的,整天挨整。帶著紙糊的高帽子,跪牆頭……唉,不說了。現在光想著怎麼照顧他們。公公婆婆不在了,俺娘也沒有。光剩下老爹了,不好好照顧,自己心裏都不好受。

星區分了與娘家經濟上的聯係與情感上的聯係,她說:

經濟上很少聯係,情感上常聯係。主要是跟娘和大哥聯係。從小沒了爸爸,大哥就像是爸爸。我一直挺怕他的。

父母不在之後,有些人將娘家親屬當娘家來往。新說:

大哥全家在外地工作,大姐和大姐夫關係不強,俺一般拿二姐家當娘家。從情感和交往上都不錯。二姐家的閨女現在大學畢業了,哪回回家給老人買的禮物都是兩份,一份給她家,一份給俺家。關係很好。

但是,婚後與娘家完全沒有聯係的例子也有一些:

鬆:結婚後跟娘家沒有錢上的來往。自個兒過自個兒的日子。

軍:不怎麼來往,怪麻煩的。

花:與娘家的走動越來越少。

華(再婚):很少來往。

耀(私奔後與父母斷絕關係):不來往。

閻雲翔注意到,農村家庭在分家後,姻親的重要性有所增加,“許多人將姻親看得比宗親還要重要”,他認為,這與婦女在商品生產和農耕中的重要角色有關(閻雲翔,1996)。張國慶也認為,現代農村出現血緣認同下降、姻親關係地位上升的情況(張國慶,2003)。姻親地位的上升對婦女地位的提高必定是有幫助的,因為在大多數婚後從夫居的農村婚姻中(村內婚姻除外),女人遠離出生成長的家庭,來到一個陌生的村莊,進入一個陌生的家庭。她遠離了所有親朋好友,顯得無依無靠,勢單力薄。姻親聯係的加強和姻親地位的提高既是婦女地位提高的原因,也是它的結果。或許可以說,二者互為因果。

後村調查中驗證了我們最初的分析。姻親地位的上升在後村的表現是:當姻親利益與家族利益出現矛盾時,人們不再不假思索地服從家庭利益。這是近年來才出現的現象。以前,後村的老人們給兒孫們“講古兒”(方言,講故事)時,有個經常提到的故事叫做“喬麥饃拜壽”,內容是:當一個貧窮的男人遭到他富裕的丈母娘的鄙視和嘲笑時,他的妻子——丈母娘的女兒,毅然地與父母恩斷義絕。這位在曆史上備受褒揚的女子,在後村隻會被人恥笑為“不孝”。我們的一位調查對象菊,娘家為本村的車姓,夫家為本村的王姓。20多年前她的婚事受到家人的反對,她與家人關係一度淡薄;但幾年前她的娘家弟弟與婆家的一個最有權威的本家大哥發生衝突,她和丈夫完全站在娘家弟弟一邊。調查期間,村裏發生了一件讓我們啼笑皆非的事:周姓家族中一對堂兄弟發生衝突,由於這位堂兄的妻子是本村張姓的女兒,那位堂弟的妻子則是本村車家的女兒,堂弟的妹妹還嫁給了本村的王家。結果,一對本家堂兄弟的日常瑣事糾紛,由於彼此鏈接的姻親關係,竟然牽涉到大半個村的人。我認為,隨著“村內婚”的增加,不同姓氏之間由於姻親關係的加入,呈現出一種更加錯綜複雜的局麵,傳統的家族關係,所謂“俺們是一家人”,正麵臨姻親關係越來越強的挑戰。在此期間,女性在婆家的地位,女性在夫妻權力關係中的地位,也都隨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