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毛澤東湘江情思 三人擔架初論兵 (3 / 3)

那天晚上,他們宿在一個叫九溪橋的小村裏。白天他們在擔架上幾乎睡了一整天,這時的3個人都不感到困倦。醫護人員進來詢問了他們的病情之後,便走了。毛澤東在馬燈下一直在看一本書。

王稼祥探過身來問:主席,你在看什麼?

淮南子。毛澤東答。

王稼祥自語似地說:淮南子?

毛澤東把書放下,不失時機地說:這本書很有意思,有機會你也看一看。淮南子對共工的評價與曆史上的《國語?周語》和《三皇本紀》的說法都不同,有人把共工說成是爭強好勝的魯莽漢,我覺得淮南子說的最為合理,共工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是共工改變了天地間的格局,我認為共工應該是勝利的英雄。

王稼祥是個精明而又敏銳的人,他一直在冷靜地觀察著毛澤東。他比博古、洛甫更先到中央蘇區一步,與毛澤東相處的時間更久一些,他看到毛澤東在繁忙中治理著蘇區,領導著蘇區軍民共同反“圍剿”,還要分出很大一部分時間去宣傳土地政策,工作十分繁忙。但他工作之餘依然堅持博覽群書。可以說,毛澤東給他的印象是深刻的。不像後來的那些親蘇派,靠的是主觀臆測想象毛澤東。

王稼祥深感毛澤東有武能安幫文能治國的經天緯地之才,由此他產生了一種心定神寧的依附感。但他同時又發現毛澤東的言論並不都源於馬列主義,而有他自己的獨創。毛澤東曾說過:馬列主義是普遍真理,但是,它不可能在100年前的歐洲開出醫治中國的藥方,隻有中國的大夫才能治好中國的病……

在寧都會議之前,在前線和後方的激烈爭吵對抗中,他才真正看清毛澤東是對的。他看清了隻顧執行國際路線,爭取一省或數省勝利的那些後方委員們,對戰爭實際是無知的。他們對前方亂指揮一氣,發號施令,結果導致了一次又一次的兵敗。

由於王稼祥最先與毛澤東接觸,他比王明、博古更多地了解了中國革命的實際。因此在寧都會議上,他對撤銷毛澤東的軍內職務沒有舉手。不要輕看這一點,在殘酷的無情的鬥爭中,這需要很大的勇氣。

“主席,這次反‘圍剿’的失利,我們要有個說法,不然對紅軍未來的命運更為不利。”王稼祥這麼說。

毛澤東又點燃了支煙,這個問題他早就想過,這一切都是那些人盲目執行國際路線的結果,隻有解決政治路線才是根本。可在目前的這種狀態下,想解決路線問題是不可能的,如果在這時,毛澤東公然出來反對國際路線,自己孤立無援不說,有人會懷疑他的動機,會說他是對寧都會議的反攻。在這種情況下,就要團結更多的人,形成一種陣勢,讓那些人奈何不得,無話可說。但毛澤東又意識到,在紅軍最危難的時候,挑起這種爭權奪利的紛爭是不明智的,要講究策略,有理有節。

毛澤東看著燈影外的王稼祥道:路線的大方向是正確的,要不然我們也不會取得這麼大成就,不僅打垮了敵人的四次“圍剿”,還使我們的紅軍發展到了近10萬人,蘇區人民支持我們的熱情是任何一支部隊也未曾感受到的……

那這次失利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呢?王稼祥仍沒把軍事上的失利和政治路線分開來看。

這就是我們要解決的問題,糾正錯誤的軍事路線,戰略戰術的錯誤是導致失敗的最直接原因。毛澤東的神情有些激動,但頭腦卻異常冷靜。

毛澤東又說:我們的軍事失誤幫了蔣介石的忙,我們應采取攻勢防禦,集中優勢兵力,選擇敵人的弱點出擊,這樣才有把握消滅敵人,單純的防禦這是敵人求之不得的,我們從軍事上,人力上就輸給了蔣介石,李德的那一套,隻適合小規模戰鬥,而不是戰役……

要是采用你的辦法,幾次下來還能有效嗎?王稼祥眨著眼睛問。

變化是肯定的,戰術要以不變應萬變,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相應采取變化,讓敵人摸不著頭尾,發揮我們的長處,克敵人的短處,這樣一來總能找到消滅敵人的機會。還有最主要一點就是李德等人不了解中國的農村,把西方的城市街壘戰搬到中國來,這能不失敗麼?我還是那句老話,要治好中國的病,還是要中國自己的醫生,我們目前紅軍的數量很少,隻有在農村革命才能成功,這不同於俄國,我們沒有軍隊的嘩變,沒有飛機、大炮,我們隻能小規模地暴動,然後尋找機會擴大自己的勢力,一點點地占領,一仗仗地打,不可能想通過一次暴動奪取政權。中國現在混亂的局麵,不單單是一個蔣介石的問題,推翻一個蔣介石,還有李介石、陳介石、何介石……

王稼祥很有興趣地聽著。

中國的局麵是太複雜了。王稼祥感歎著。

毛澤東說:李德鄙視孫子兵法,這是他不了解中國這個民族的原因。還有博古,他善於用馬列主義的原文照搬中國現在的一切,可他又不真正了解自己的國家,這種教條主義,隻能是原則上正確,實際中失敗。馬列主義是普遍的真理,但不能忽視了中國的特殊性。俄國就是俄國,中國就是中國,二者不能混淆,也不能一概而論。廣昌戰役的失敗,充分體現了這一點。

王稼祥在後方養傷,沒有參加那場戰鬥,但他知道彭德懷和李德、博古曾發生過激烈的爭吵。王稼祥感到毛澤東說得很客觀公正,但有些事仍想不通,李德到底錯在了什麼地方?

毛澤東似乎看出了王稼祥的心思,接著又說:李德錯誤在整個戰術上,而不是一城一池的得失上。他勇敢卻少謀,是中國人的謀,中國人是善於用謀的。博古過份依賴了李德,他把中國人的謀也忘記了。

有道理。王稼祥一拍大腿這麼說,傷痛讓他複又冷靜了下來。他衝毛澤東笑著說:知中國知紅軍者,非你潤之莫屬。

毛澤東搖搖頭,歎口氣。

此時,他的思緒已經飛向了炮火連天的戰場,他多麼希望能親自指揮這支浩蕩的大軍去創造一項人間奇跡啊。

洛甫閉著眼睛,卻沒有睡著,他一直在聽著毛澤東和王稼祥的談話。剛開始他對毛澤東的談話並不以為然,然而,他越聽越覺得有道理,終於忍不住,他睜開眼睛問:這麼說,要想打破蔣介石的第五次“圍剿”也是有辦法的了?

當然有辦法。毛澤東見洛甫說話更來了興致,他接著說:以不變應萬變,敵變我也得變,先藏長用短,誘敵深入,然後抓住機會,避短揚長,一舉克之。敵人50萬,我們不過幾萬,與敵人硬頂肯定行不通,我們要采用內外線結合的戰術,先拖著敵人走,等敵人疲了,我們再打,消耗敵人,迷惑敵人,使敵人暴露弱點,發生過失,放鬆警惕,我們再來個大改變,布下一個陷阱,讓敵人去鑽。

可是,敵人卻步步為營,我們將如何呢?洛甫又問。

那我們就將計就計,暫時放棄一部分土地,攻守進退純屬正常,把包袱扔給敵人,我們繞到他們後麵去,讓他們首尾不能相顧,暫時讓給他們的蘇區,我們不僅可以收複,而且還能擴大。

沒錯,我們在五次反“圍剿”的軍事行動中,與這些克敵製勝行之有效的原則是相悖的。王稼祥讚成地說。

毛澤東又接著說:敵人的兵力強大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自己把自己打敗了。我們要戰勝自己,集中優勢兵力,有效地打擊敵人,或部分地消滅敵人。李德倡導的短促突擊,也能消滅一部分敵人,但這種拚消耗的辦法,對我們是不利的,這就等於我們自己在打自己。

洛甫不住地點頭。其實這幾個月以來,他一直向毛澤東靠攏。經過雲石山上的多次聊天,他已經相信毛澤東是正確的。4月在廣昌失敗後,洛甫就曾嚴厲地批評過博古,說傷亡太大,對紅軍來說,這種步步為營的辦法是不明智的。洛甫曾對毛澤東說:紅軍這樣下去不可能取得勝利。

在長征途中,李德對毛澤東發起的這種擔架“陰謀”一無所知,但他知道毛正在同別人談話,而且也知道這種談話對他的事業沒有好處。

按哈裏森?索爾茲伯裏說的:

毛澤東、洛甫和王稼祥三人被稱為“核心小組”,或者用李德的話來說是“三人核心”。不管叫它什麼名稱,這三人正漸漸地奪取著長征的領導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