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11月24日“長沙事件”,革命烈士慘遭殺害。這件事曾轟動了全國。楊開慧被殺,與毛澤東率領隊伍兩次攻打長沙有關。毛澤東當然明白楊開慧是為誰而犧牲的。
毛澤東在即將到達湘江東岸的時候,想到了楊開慧,想到了這次征途。
在征途上,這些天有很多下層的紅軍指戰員認出了他。那一次,他正坐在一個山坡上休息,山腳下是一條清泉,不停地汩汩流過。大約有一個連的戰士也坐在不遠處的一片樹林裏休息,有幾個戰士用鐵碗在山腳下喝水,路過毛主席休息的那棵樹下,認出了他。有一個老兵低聲驚叫了一聲:毛主席!還有幾個新戰士顯然早就知道毛主席這個人,可惜沒有見到過,聽那個老兵這麼一叫,也驚奇地朝這麵看。
那個老兵這麼叫了一聲之後,毛澤東微笑著衝那個老兵招了招手,離開紅軍崗位之後,他還是第一次這麼近地麵對這些紅軍戰士。
那個老兵走過來,手裏捧著一碗泉水,到了近前激動地說:主席,喝口水吧。
毛澤東一直微笑著,他伸過手接過了那碗水,此時他並不渴,但還是喝了幾口,把碗還給老兵之後道:這水真甜咧。
站在遠處那幾個新兵,見到他這樣便也大膽地湊過來,一起圍在了毛澤東的身邊。
那個老兵因激動喉頭變得哽咽了,他顫聲地問:毛主席我們這是往哪裏走哇?
毛澤東衝前方揮了揮手道:我們要走到敵人後麵去,讓敵人找不到我們。
又有一個新兵大著膽子問:主席,聽說您不再指揮我們打仗了?
毛澤東衝那個戰士苦澀地笑了一下。
老兵白了眼那個新兵。新兵忙止住話頭。
老兵很真誠地說:行軍打仗,見不到您主席,我們心裏就不踏實。
毛澤東這次沒笑,他的目光越過老兵的肩頭,望著很遠的天空,喃喃地說:天有病,人知否?
毛澤東在此休息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山坡下那個連長的耳朵裏,他讓戰士們原地待命,自己跑了過來。戰士們這一次沒有服從連長的命令,連長一走,他們也一起圍過來。那個連長來到近前,向毛澤東敬了個禮,然後說:就讓我們連給您擔任警衛吧。
毛澤東搖著頭道:我很安全,你們有你們的任務。
連長就說:主席,我們天天盼著您能指揮我們打仗。
毛澤東站了起來,他的一隻腳麻木了,站起來時差一點跌倒,警衛員吳吉清扶住了他。毛澤東把兩手卡在腰上,看著那些圍過來的紅軍戰士,盡量提高嗓門說:紅軍是打不垮的,革命一定能勝利。
這時那個連長帶頭鼓起了掌,掌聲在山坡上響成了一片。休養連的人們,都向這邊張望著,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連長向前走了兩步道:主席,您要多注意身體。
有幾架飛機飛了過來,在山路上丟了幾顆炸彈。毛澤東笑著說:蔣介石也想湊熱鬧哪。
那個連長回身衝戰士們揮了一下手,宣布了一條命令:保護主席。
紅軍戰士一起圍過來,七手八腳地架起毛澤東向那片樹林裏躲去。
在紅軍部隊裏,士兵們隻管打仗,他們知道連長、營長、團長、師長、軍團長,卻很少過問是誰在指揮整個紅軍在打仗。就是蔣介石也不知道是誰在指揮這支西征大軍,他們不了解共產黨內的鬥爭,和權力更替,在來往的電文中仍習慣地稱謂“朱、毛赤匪”。
當第五次反“圍剿”紅軍連連吃敗仗的時候,紅軍基層的士兵才知道,領導他們的已經不是毛澤東了,這時的紅軍戰士倍加思念起毛澤東來。他們懷念毛澤東指揮他們打勝仗的歲月,這就使毛澤東在紅軍中的威信倍增。這些紅軍士兵沒有多少文化,有的目不識丁,但他們堅信,能領導他們打勝仗的人才是好人,是他們信賴和擁護的人。紅軍中這種情緒,為以後的“遵義會議”毛澤東重掌兵權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毛澤東的遠見不是湘江失利之後才得以顯現的。早在第五次反“圍剿”期間,在西征之前,毛澤東曾向“最高三人團”提出了向湖南中部進軍,以調動江西敵人到湖南而消滅之的建議。具體計劃是將紅軍主力全部集中於興國方向突圍,攻萬安、渡贛江,經遂川以北的黃坳,走井岡山南麓,越過羅霄山中段——萬洋山,迅速進入湖南境內。再攻靈縣、茶陵、攸縣,在衡山附近跨過粵漢路,到有農民運動基礎的白果一帶休整和補充兵源,爾後,返回江西南部、福建西部。
當然被李德、博古等人拒絕了。
紅軍開始集結,到達了會昌地區,考慮到蔣介石已在湘粵邊境組織了封鎖線,毛澤東又一次提出:紅軍主力應取高排,渡濂江,直下南康、崇義、麟潭,越過湘贛邊界諸廣山,進入湖南,再攻資興、耒陽,跨過粵漢路到有工人運動基礎的水口山休整和補充兵源。
這個建議又被拒絕了。
毛澤東的建議不被接受,他並不過分遺憾。他知道暫時沒有能力去左右紅軍的命運,他要讓事實說話,他要等待時機。
“最高三人團”的計劃是突破湘江,與2、6軍團會合,建立一個新的根據地。
毛澤東終於見到了賀子珍,這是在老界山的山角下。賀子珍一直在為毛澤東擔著心,毛澤東又何嚐不為賀子珍擔心呢。那天在董老的安排下,兩人在濛濛的細雨中,在老界山下那個半壁的小石屋裏見麵了。警衛員吳吉清把那盞馬燈點亮,便退了出去。
毛澤東看著懷著身孕的賀子珍心疼地說:子珍真是難為你了。
賀子珍故作輕鬆地說:我很好,我擔心的是你的身體。
毛澤東在燈下望著賀子珍半晌無語,他不知道此時該說些什麼好。
賀子珍想起了什麼似的從挎包裏掏出一袋炒花生道:這是我們休養連發的,慰問你吧。
毛澤東笑著接過那袋炒花生,當著賀子珍的麵孩子似的便剝開吃了起來,賀子珍笑了。毛澤東笑著說:還是你們休養連好,不論走到哪都能受到優待。
賀子珍開玩笑似地說:那你明天就和我去休養連吧。
毛澤東風趣地道:那我不是成了你的家屬。
賀子珍嗔怪道:你現在就是家屬。
毛澤東不說話了,似在沉思什麼。賀子珍意識到,這句話又勾起了毛澤東的心事,現在毛澤東無職無權,隻是掛著一個蘇維埃主席的頭銜,現在整個國家都在行軍路上,他這個蘇維埃主席也成了個空架子。賀子珍想改變一個話題,使氣氛變得輕鬆起來。還沒等她開口,警衛員吳吉清敲門進來,他端來一盆水放在兩人麵前。
毛澤東說:是該洗洗了。
吳吉清走後,毛澤東說:子珍你先洗吧。
賀子珍沒說什麼,彎著腰笨重地向臉盆前走去,洗完臉,又去彎腰洗腳。賀子珍難受地喘著粗氣。毛澤東走過來道:還是我幫你洗吧。說完不等賀子珍同意便拉過了賀子珍的雙腳。賀子珍羞怯地紅了臉。
賀子珍突然咯咯笑了起來,毛澤東不解地問:你笑什麼?
賀子珍兩頰扉紅:我癢癢。
毛澤東也大笑起來。
毛澤東從長征以來,還是第一次這麼大笑。
後來賀子珍躺在地鋪上睡著了,毛澤東卻久久不能入睡,他坐在賀子珍身邊,看著熟睡中的妻子,他一邊吸煙,一邊陷入了沉思。他知道,賀子珍再有兩個月就該生產了,這個孩子來的太不是時候了。從長征以來,他一直在思索紅軍的出路問題。“最高三人團”原定計劃是與2、6軍團會合。此時毛澤東異常清醒地意識到,與2、6軍團會合是一個陷阱,要讓紅軍順利地衝出重圍,必須放棄與2、6軍團會合的計劃。這樣一來就要把軍權從李德、博古手中奪過來,讓紅軍迅速改變行進的方向。
想到此,毛澤東激動起來,壓抑了兩年多的鬱悶難抒的激情,猶如決堤的洪水,迅速凶猛地奔湧狂瀉而來,他似乎看到了眼前的迷霧已經消散。
毛澤東站了起來,在屋裏踱著步。他知道,要戰勝那些人還要團結許多人,這些天的行軍,他和王稼祥、洛甫幾乎無話不談,從第五次反“圍剿”的兵敗,到紅軍的出路。王稼祥和洛甫似乎已經從錯誤的認識中清醒了過來,但仍需做工作。
長征一開始,毛澤東、王稼祥、洛甫這3個坐在擔架上行軍的人,便沒有分開過,他們吃在一起,走在一起,宿營的時候又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