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比巴心裏暗暗吃驚:他怎麼知道?拉茲布郎卻又大聲哭起來,嘴裏像是說著胡話:杜比巴,你知道嗎?我也喜歡洪娜啊……你這個壞東西,竟先霸占了她!
杜比巴恍然大悟,怪不得拉茲布郎一直沒有結婚。見他從不進姑娘們的帳篷,阿媽利亞隻好托人介紹好多姑娘給他,但他都不答應,原來他是暗戀著洪娜的。很快他又回憶起他和洪娜結婚的那天,全分明村的人都吃手抓羊肉喝青裸酒,惟獨沒有找到拉茲布郎。他那一天躲藏在哪裏呢?這個問題,直到他死時,都沒有弄清楚。而當他不想弄清楚時結果又自己出來了。
杜比巴正想的時候,拉茲布郎的牛皮鞭就橫空亂抽起來。有一下皮鞭重重的抽在他身上。他開始懷疑:拉茲布郎難道能看見他?杜比巴悄悄溜下身子,蹲在一邊時,拉茲布郎的牛皮鞭子也不亂抽了,好像酒醉也醒了,叫了一聲:杜比巴你為什麼不來看看我?之後,罵罵咧咧了幾句,引得那隻大白狗吠叫起來。夜頓時失去了寧靜。杜比巴在任何東西都抓不住他的情況下趕緊逃跑似的飄走了。他心裏憤罵著:拉茲布郎,你個吃不了狗肉的狗雜種!
三條叉路都張著大嘴,嘴裏麵黑牙森森,叉路的身體似蛇樣的爬在地麵上一動不動。杜比巴氣喘籲籲地移動著沉重的腳步,他想這樣一個黑夜,即便翻過基普山,又怎能找到洪娜。而且,依照拉茲布郎那種蒼老的變化來推斷,洪娜是早就變了樣子的。她小腿肚子上的疤痕是變大了還是變小了,是不是還依舊存在,這是個辨認的重要標誌。他明白,這需要仔細的回憶,並且要有幾種變化了的可能性做好前期判斷。首要的,須做好判斷的準備。杜比巴吃驚:自己在陽世時好像也沒有這麼精明。
在分辨著三條叉路的同時,他情感豐富的又想起了有次殺死一隻病態的奄奄一息的老公羊。那隻羊的肚子裏麵有許多內容,其中,僅腸類結算一下就有大腸、小腸、盲腸、十二指腸等,一條條並不好區分得開,需要他花費好多的時間。那次就是他惟一的一次誅滅了生命,殺死了羊,續接了一次生死間的斷路。他分辨那些腸子的艱難是不言而明的,他當時渴望什麼人會有預示給他,可惜,慣殺羊的拉茲布郎在前日奔上草原了。正當他急得汗水流淌時,——要知道,在分明村,一個男人應該是什麼事都能拿得起做得好的,若有一件不會或不能完成,就要遭恥笑。嫁不出去(也或許是根本不願嫁出去)的靜子走來了。她的到來,更影響了杜比巴的急切的情緒,使他更加地手腳忙亂起來。究竟為什麼會影響他,連他自己也不明白。靜子拿一支野薔萎花在他臉上撫擦幾下,說,比巴大哥要轉變成藏人啦?是不是做漢人缺羊肉吃?杜比巴臉紅了。他沒有解釋那是因為洪娜肚子裏懷著個孩子的緣故,受阿媽利亞的建議,吃些羊肉、最好吃掉羊的各種腸胃對未出世的孩子有好處。杜比巴不信,但禁不住洪娜聽信阿媽利亞的勸說而堅定要吃一次羊肉。靜子的野薔萎花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在他的臉上磨蹭得更有些發癢了。靜子也是漢人,因此那句話說的苛刻。杜比巴笑一笑,你不是也不吃豬肉嗎,到底算不算回族人嗎?阿訇們那次傳教,沒見你參加他們的隊列。他慢慢的說。靜子不爭辯,隻說,我厭惡宗教,要談神啊上帝啊的,我是嘔心要吐的。然後,她就看見他在那裏笨手笨腳地翻弄著羊腸子,問:比巴大哥你說說,女人為什麼一定要嫁給男人?杜比巴說,也不一定非要嫁,如果你願意不嫁就不嫁。靜子嘟起小嘴說,要那麼簡單倒好。
杜比巴在三條叉路口徘徊著,心想應該是哪條路距離洪娜近些。他又決定,為了早一刻見到洪娜,無論如何也要翻過基普山。他搜腸刮肚回想洪娜的愛好,企圖從中覓找出一點有牽聯的關係。爾後,他感覺自己是要再殺一次公羊了,最好仍是分辨它的腸子。
那次神魂顛倒的夜裏,洪娜談到絕不想生個男孩子出來。杜比巴把頭貼在洪娜發了胖的白肚皮上聽了會,說,怎樣才能使他快點出世呢?要知道,他可是我們婚姻的結晶;我還想為了讓別人看到我們全家是幸福的,最好不要讓他去讀書,這樣我們就可以長久地永遠住在一起。洪娜聽了,愣了愣。
當杜比巴回想起自己和有關洪娜及男女之間些許事時,就忘記了關於吉鴻和神的存在。他其實想:最好讓他們也都各自死一次,因為隻有死亡才會讓他們重新清醒,明白生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生的極點是生,死的極點還是生
一、把這生死當做一場戲就演完了,當做一場夢就悠長了;我隻用神的指示結束,從來不想違背你的玉石心腸。
這樣一個複雜的故事連洪娜自己都接受不了。——她心裏悲憤的清楚和所有人都認為,是她的到來她的親身參與,才創造了這麼一個悲劇色彩濃重的故事。這本來是她極不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