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神賜的罪惡(4)(1 / 3)

那段生活對於洪娜來說是度日如年。她無法從杜比巴突然死去的現實中解脫出來。她坐在杜比巴的新墳前覺得要比坐在苦悶的小屋裏感覺好。杜比巴的墳定在一片荒涼地帶,四野遼闊,無人煙涉足。洪娜在這裏靜靜地。一個人坐著,寂寞了她就給杜比巴說話。杜比巴當然是聽不到(但或許聽到了,就是不接洪娜的話茬)。洪娜也並不理會杜比巴的態度,顧自在說:

房後那片空白地,墒情是最好的,我說種山芋,你偏要種小麥。倘種山芋的話,定會沒有野狗鑽進去,而且距我們小屋又近,鋤地上肥都方便,每一早起來就去刨幾個,回來蒸也行、烤也行,甜甜的,又綿軟,吃起來不比你們喜愛的土豆差。種小麥又怎樣,每到快收獲前,野狗們就鑽進去,打滾、奔跑、撒歡,糟蹋倒了一大片,再下點雨,扶也扶不起來了,眼看的飽穗顆粒被掩埋在淤泥裏,白白的丟了可惜。小麥又不是沒種多少,滿地都有,年年有餘,你隻會扛個小麥袋去各家換大米吃。再說,我又吃不慣你們漢人的小麥麵,做的麵條兒硬硬乎乎,哪裏有香味?吃進肚子時也舒服不了……當然,這不是我的錯!

那棵五杈白樺樹,我說要砍掉的,小屋子角頂上那根扶木梁,被食木蟲咬傷了皮層,鑽進木頭肚子裏亂啃,很危險了,你沒見那木頭都快要塌下來了。把這棵白樺樹換上去,小屋總還可以多住幾年。你口頭答應了,卻不去砍掉它,任它長得身子斜斜地橫生枝節,成不了塊好料。你還說白樺樹不能做屋頂,瞧拉茲布郎家不是嗎?他們全用光溜溜的白樺樹蓋了屋頂,食木蟲也厭食白樺樹,可多保幾年屋子質量呢!那棵樹啊,到現在還長在地裏,裏拉是絕對不會去砍的,他嫌那活兒累,要叫他去,定是賣掉了樹用錢再買酒喝……你知道的!

政府今年收糧比往年還要多,雖說一貫講寬容政策,叫各少數民族少交或不交,但吉鴻說,分明村人雜,算起來漢人還是多一些,不交糧國家就要虧本了。這我們都理解,交就交吧。誰知,吉鴻說,今年教堂要大修,還得每家每戶拿出修建教堂的口糧來,而且數目不小。露麗家就糧少一些,給政府上交後餘下的就隻能充一年的口糧,但教堂的任務又欠不下。那天,我發現露麗這孩子在暗處哭。也不知吉鴻要把大家逼到何種地步!!總之,收了那麼多的錢糧,教堂還沒有動工。分明村的人又都讚成,從來沒有人出言相勸過關於不修教堂,好像,分明村的代表就是那座教堂,分明村人的標誌大約就是宗教信仰了。這些話我自然是沒有任何資格來說的,就由吉鴻來決定了……

前兩天,吉鴻在公開的宗教宣布大會上,指名道姓說我的穿著代表不了任何民族,漢不漢、藏不藏、蒙不蒙,到底是什麼?口中罵出下流的語言來攻擊我,說我如果再不改變裝飾,不打扮成一種正統的民族服飾就別再穿衣服了,精光著去走吧!吉鴻就是這樣說我的。並且,分明村也不要我存在。還說我的宗教信仰含含糊糊,沒有準則,到底,我是崇敬宗教呢還是反對宗教呢?要我不許做這種兩麵俱有的人,要麼信仰明確,要麼滾出分明村。你說,他這是衝著我什麼來的?為什麼要這樣呢?他還說我和你已經背叛了神,我們結婚是對神的汙辱,是天下一切宗教規定所不允許的,且……且我們死後,將是罪惡的化身,將要承受來自無極世界的莫大懲罰……這是真的嗎?吉鴻說的這些話令我膽驚害怕,又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杜比巴,你告訴我,你現在是不是已經被無極世界所懲罰著?你受的什麼罪啊?告訴我……我們是不是背叛了神?告訴我……

洪娜說著,放聲大哭起來。

拉茲布郎遠遠的站著看向這邊。他依然穿著不帶花邊的黑衣服,半截黑鐵塔似的,整日不見一個笑容。拉茲布郎每次來到杜比巴的墳前,都發覺洪娜坐在墳頭,於是,拉茲布郎駐了足,隻遠遠地看,他也好像有話要給杜比巴說,但看見洪娜在,就不過來。站一會兒,蹲下來,裝上一鍋煙,無聲地悶悶抽。煙抽完了,站起來,又無聲地離開。走得身影搖搖晃晃。

阿媽利亞帶著露麗、珠瑪趕到墳地裏來,想幫助洪娜從她自己的心理障礙中走出來。卻不料,洪娜這次有些沒好氣的回絕她們:你們都走開!我和你們既然相互溝不通心靈,也就無話可說!我是我,你們是你們,站不到一起的!

阿媽利亞顫顫地走近來勸說:洪娜,當初你和杜比巴的婚事是我做決定允許的,又是我幫你們辦理的,你聽我話,回去!不要一直坐在這個地方,這不是活人長住的;你有小屋,回到你的小屋子裏去。

洪娜冷冷地問:阿媽,你後悔了?

阿媽利亞悵然問:我後悔什麼?

洪娜說:我們這是背叛神的婚姻!

阿媽利亞蒼白的臉變得更難看更恐怖了,半響才說:孩子,不許胡言亂語!

洪娜說:不過,我就是當著杜比巴死去的活魂也要說清楚,沒有什麼力量能改變得了我們相愛,哪怕我也死!洪娜說著淌下眼淚。我最好也是死了吧,這樣陰陰陽陽的愛情,叫人鬼都不安生啊!她哭出聲來。聲音很大。

阿媽利亞沉默了一陣,說道:孩子,你最好能麵對現實,不要跟自己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