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花也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臉上露出一種不可置信的表情。“你真的要殺了我!”他皺著眉頭,似乎不解。
“不……不……不是這樣的,是……是要殺……”曉月望著他已經語無倫次了。
江岸花忽然一揮手,狂風大作,那根長劍居然慢慢地在他體內融化,他卻已經變得很可怕。
他一把抱住驚呆了的曉月,張開嘴,對著她脖子的右側狠狠地咬下去。
曉月的脖子在月光下粉嫩粉嫩的,發著微微的光。
曉月輕輕地掙紮了一下,秀發擺動,打到他的臉上。
他硬生生地停住動作,張著嘴,沒有下口。
兩個人久久地抱在戲台上,那個動作看似親密卻又是那麼的可怕。終於,他推開了曉月,對她說:“你走吧,再也不要進戲園了,你根本殺不了我,而且我也根本不可能被殺死,走!”
他消失了,隻留曉月在空蕩蕩的戲台上。
曉月回到家裏,師傅已經站在那裏等自己了。
師傅隻說了一句:“放棄吧!我不想失去你。”
曉月撲到師傅的懷裏終於痛哭出來,她感覺自己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她終於放棄了殺江岸花的念頭。
這件事情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她和師兄一起幫師博去別人家裏看鬼捉鬼,隻不過笑容少了,而且整個人多了一層憂傷。
一日,家裏來了兩個客人,師傅好像很高興,忙叫曉月端茶倒水,然後讓她上街去選最好的菜。
她出了門,半路才想起沒有帶錢,回來拿,走過客廳窗前,聽到師傅的聲音:“多謝兩位肯下山幫忙。”
“沒什麼,這種惡鬼實在不能再容他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道行如此之高。”
“聽人說,他未死之時,已經有了通神的本領,可能是天生的異人。”
“可惜,如果他不死,可能會成為一代高人。”
師傅又說:“現在什麼也不用說了,兩位肯出山幫忙就好,我十年前曾經敗在他手下,現在我的女徒兒也敗在他手下,我並不想除他,因為他也死得淒涼,可是,七日前又有一名女子死在他的戲園裏,他已經奪了無數條人命,這種惡鬼不能再留,不然我就不配做柯家天師。這一次就是拚了我的性命,也要把他給打得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曉月心頭一緊,掉頭就走。
她躲在戲園裏,一直等到天黑,江岸花也沒有出現,而她擔心師傅和兩位高人隨時殺進來,又擔心兩邊真的打起來。她不知道自己希望誰贏,心裏雖然明白師傅所做的是對的,可是,又不想看著江岸花被打得煙消雲散。
很久很久,月亮又升上來了。她抬起頭,看到江岸花已經出現在窗邊,依然是倚著欄,靜靜地望著她。
兩個人就這樣一個站在窗前,一個坐在椅上,月光從同一扇窗透進來,一人一鬼,卻也能享受同一窗月光。
“你可不可以不殺人?”
“那你可不可以不離開我?”
說完之後,又是久久的沉默。
“我師傅已經叫人來收你了,你快走吧!”
“我能走到哪裏去,我並不怕那兩個人,他們出山也收不了我。”
江岸花忽然到了曉月麵前,直直地望著她說:“其實,殺我也很容易,我的死穴在兩隻眼睛上。”
曉月並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說,正想問,可是,唇已經被封住。時間並不能靜止,而回憶卻會永遠都定在這一格,他們的纏綿一吻不能容於天地之間,曉月的心卻像掉到了溫水裏,失去了方向。
忽然門外響起了師傅的聲音:“曉月,你!”
她大驚,想推開他的臉。
兩指,塗著鳳仙花汁的鮮紅的兩指卻刺進了江岸花的眼睛裏。
曉月已經停止了思想,呆呆地望著已經讓自己破了死穴的江岸花,看著他像一件破碎的玉器一樣慢慢地倒下,然後在地上消失不見。她看不清他的表情,看不到他的眼睛,不知道他還有什麼話要說。她也說不出話,但是,她跪倒在地,瘋狂地在地上摸索著他的身子,粗糙的地麵磨得她白嫩的十指鮮血直流,她卻還在那裏找他。
一定是開玩笑的,一個鬼哪裏有這麼容易被殺死,他不是一直說自己道行高嗎?怎麼可能殺得死呢!
是自己殺了他,是自己破了他的死穴殺了他。
周圍的空氣仿佛一下子都有了份量,她支持不住,又倒了下去。再醒來,師傅已經送兩位高人上山了,師兄守著自己,一閉上眼睛就是江岸花的一張臉,或笑,或怒,或不屑,或做鬼臉。
可是,他是一個鬼,而且是惡鬼,現在已經消失了。
曉月在心裏不止一萬次地提醒自己,但卻沒有用。她已經失去理智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愛上他的,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愛上一個鬼,但等她知道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他再也回不來了,不是嗎?
曉月在心底狂喊。
不,不,一定有方法可以救他,既然是柯家就一定會有辦法的。曉月躲在閣樓裏,拚命地翻看著書,她小時候聽師傅說過,如果能夠起壇請到祖師爺就可以解決世間的一切難題。終於找到了這個方法,曉月在昏暗的閣樓裏看完了那本發黃的書,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夜已經來了,曉月換上了自己最美麗的衣服。然後拿著祭台的用品,走到了那個戲園裏,在後院的睡蓮池邊,升起了祭台,開始做法。
但是,她點香的手被人捉住了。
她抬起頭,是師兄。
“師妹,你不能這麼做,你會死的,為了一個鬼,值得嗎?”
“值得!”
“他隻是一個鬼,就算你讓他重生也隻是一個鬼,你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
“我不管他是人是鬼,是好是壞,能不能和我在一起,這都不重要,我隻要他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我能感覺到他。”
“這個祭台是柯家的禁忌之事,起了之後,請到祖師父固然能讓你心想事成,可是,你要過火關、蟲關、刀關,還要用你最好的東西和祖師父換,才能打動祖師父,才能才心想事成,你也許會死的,知道嗎?”
“師兄,我並不怕死,也不怕鬼,我隻是害怕寂寞,你知道嗎?如果要我一個人,一年、一百年、一千年地守著同一個景色,良辰美景,卻一個人看,不能和自己最愛的人在一起,他都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人地方,連月光都不能和我一起分享,我寧可死!”
曉月狠了狠心,趁師兄失神之際,點了師兄的穴。
然後又開始舉香,這個時候又有一隻手握住了她。
她不敢抬頭,那股熟悉的香味又傳來了,這是江岸花的香味。
“你沒有消失?”曉月輕輕地問。
“我以為這樣做,你會開心點!”
“眼睛不是你的死穴?”
“我沒有死穴,遇上你才是我的死穴。”
她抬起頭,第一次在月光下認真地看江岸花,看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表情,都想記到心底。
“我知道,我永遠都沒有機會在太陽下看到你,所以,我願意付出一切,讓你看到太陽。”曉月一字一句地說。
“就算你犧牲自己,找祖師父幫我洗脫罪過,讓我重新投胎做人,那又怎麼樣,我也會失去你,下輩子我不知道能不能再遇上你,因為我不知道你在哪裏,如果沒有你,做人和做鬼有什麼分別?”
“有分別,如果你做鬼,我會心疼你看不到陽光,如果你做人,就算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可是,我知道你能認識很多人,可以活下來,我就會很高興,這一輩子那一輩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直都想你好。”
香還是落到了香壇裏。
祭火一點,誰也無法阻擋,江岸花和師兄還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出了祭圈外。
兩個男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赤腳過火關,無數的蟲子從天而降,咬噬著她,一切都無法挽回。
祖師爺出來了,一個胡子頭發皆白的老頭,懶洋洋地望著台下的曉月。
“你叫我出來有什麼心願嗎?”
“我隻求你能把江岸花超度,重新投胎為人。”
“小事一樁,你有什麼給我?”
“祖師爺你要什麼?”
“你長得閉月羞花,我要你的美貌,你願意嗎?”
“當然願意。”
“我就不要你的命了,雖然是一物抵一物,我隻要你的美就行了。對了,為什麼柯家的人一起壇,都是犧牲自己而成全別人呢?”
他感歎了一番,然後遙指一下江岸花,隻見江岸花,居然慢慢變得透明起來。
曉月衝上前,看著他,兩人就這麼對站著,沒有任何言語。
他望著她慢慢變老變醜,她望著他慢慢地透明。
她沒有淚水,有的是心甘情願的笑。
他有淚水,是淡紫色的,在月光下亮得像星星。
“我從來不知道愛一個人會這麼痛!”他說。
“我也從來不知道愛一個鬼會這麼幸福!”
那顆淚水憑空地滴落下來,他已經化去了身形,透明至不見了。半空中隻落下那個從曉月脖子上摘下的玉牌。
曉月從地上拿起玉牌,慢慢地離開,她的身影在師兄的眼裏變得模糊起來,而她的背影蒼老無比,淡淡的月光照著她,前路是平淡而寧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