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塊英格手表是姐姐去西村插隊那年,母親特意買給她的。這也是姐姐最心愛的東西。
姐姐對我說,手表肯定是給了那個女人。爸爸還說不要把他要去手表的事情告訴媽。
我現在還能記得那天跟姐姐談話時的情景。我們分別坐在院子裏的兩塊青石上,秋陽正從高空照到我家的院子裏,在我們的腳邊有好幾隻公雞和母雞,它們抖動著紅色的下垂的雞冠,伸長著脖子在地上覓食,它們不時發出隻有它們自己才能懂的咕咕的聲音。還有一頭豬躺在豬圈裏。渾身長滿黑色豬毛的豬肥得已經難以站立,它每天的狀態就是橫臥在豬圈裏,那是屬於它自己的領地。
我和姐姐是看著父親睡覺起來,看著他下地用水盆打水洗臉,用香皂在臉上塗滿皂沫,然後用刮胡刀刮去了兩鬢的髭須。父親對著鏡子做著這一切。我們還聽到了他吹口哨的聲音。顯然父親的心情很好,至少是很輕鬆,很快活。他潑掉了臉盆裏的水,走回屋裏。然後拎著一件藍色的卡其布上衣出門,他站在院子裏用笤帚撣去衣服上的塵土。我們都知道那是父親最心愛的一件衣服,他隻在過節的時候才舍得穿它。父親穿好卡其布上衣,還在衣服的上衣口袋別了一支鋼筆,那也是他最喜愛的鋼筆。我們就這樣看著父親走出家門,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口。
那時候,憂愁像秋陽一樣照耀到我們的身上。
夜晚的時候,我們也沒有放鬆警惕。有一天晚上睡覺,我被姐姐推醒,她說你聽。
於是我聽到院子裏的響動。我們用來晾衣服的鐵絲繩被人觸碰時發出金屬的嘶鳴聲。
晾衣服的鐵絲連接著屋裏和屋外的兩個門框,它懸在半空,與門頭齊高,鐵絲能發出聲音一定是因為有人觸碰到了它。那個人顯然是父親,隻有父親的身高能夠到它。
我們知道在夜靜更深的時刻,父親攀上門庭,越牆而出。
他沒有打開門鎖,開門出去,而是翻越門庭,越牆而出,我們猜想他是要保持自己在家裏睡覺的假象,事實上他離家而去,到了哪裏我們都無法知曉。姐姐說父親一定是去了那個野女人那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