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良辰美景(3 / 3)

燕恣仰起臉來,曾經飛揚跳脫的神情經曆了諸多洗禮,已經帶上了幾分沉穩,此時更顯鄭重:“父皇,女兒願意。”

燕伯弘拍了拍她的肩頭,再次看向霍言祁:“言祁,你呢?願意這輩子隻愛她敬她疼她,做她最堅強的依靠嗎?”

霍言祁的神色肅穆,點頭道:“陛下,臣願意。”

燕伯弘欣慰地笑了,從枕下拿出一張明黃的詔書來,把他們倆的手交疊在一起,放在兩個人的手心。

“朕要是再不下旨,隻怕言祁要在這宣華殿從早站到晚了,”燕伯弘開玩笑道,“從今日起,便讓你父親行三書六禮,禮部已經在挑選黃道吉日,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打開詔書,上麵隻有短短的幾行字:霍公之子言祁,聞達朝野,朕之三女安陽,鍾靈毓秀,二人良緣天作,今下旨賜婚,望二人同心同德,琴瑟和鳴,勿負朕意。

霍言祁大喜,衝著燕伯弘磕了三個響頭:“多謝陛下聖恩。”

元和二十年秋,大梁迎來了大戰過後的第一樁喜事,名滿天下的安陽公主大婚,下嫁於寧王之子、鎮軍大將軍霍言祁。

十裏紅妝,萬人空巷,大安城的百姓爭相一睹這場天作之合。

霍言祁身穿紅袍,胸戴紅花,胯下一匹通體雪白的雪騅,豐神俊朗,英姿勃發,隻是不知道是不是領兵打仗慣了,一路神情警惕地看著四周,好像在防備著什麼,引得圍觀的百姓嘖嘖稱奇。

按照前朝和大梁的習俗,駙馬入宮迎娶公主,祭拜天地祖宗之後,將公主迎至公主府,行成親大禮。

多年心願終於如願以償,霍言祁算得上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三拜大禮之後,隨著一聲“送入洞房”響起,這一路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因為禮製,他已經有兩個月沒有見到燕恣了,蓋頭下的容顏每日在心頭描摹,卻不能觸到一分一毫,實在讓人難以忍耐,恨不得尾隨著一起入了洞房細訴相思。

可身為新郎官駙馬爺,想要馬上去洞房陪美嬌娘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外麵的王公貴族、世家好友都等著恭喜他,大有讓他一醉方休的架勢。

霍言祁自然不怵,隻是把小妹霍言嵐叫到一旁,叮囑她務必守在洞房裏,好好陪著她的小嫂子。

霍言嵐調侃道:“哥,你怎麼一路跟防賊似的,難道今天還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霍言祁的臉色沉肅:“不可掉以輕心。”

“你可欠了我大大的一個人情,我得想想怎樣討回來。”

這幾日,辛子洛的話一直反複在腦海中浮現,他把各種可能發生的事情都設想了一遍,甚至連辛子洛派軼勒鐵騎搶婚的念頭都起了,半夜裏到大安城牆上督查幾圈京城防務。

喜宴上觥籌交錯,一片歡聲笑語,霍言祁一入大堂,率先在賓客中搜尋辛子洛的身影,一見到他坐在主桌旁,由衛予墨作陪,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

“曲寧和景鑠呢?”霍言祁四下張望了片刻,沒發現他們倆的蹤影。

辛子洛已經喝了好一會兒了,“啪”的一聲把酒杯拍在了桌上,挑釁地看著他:“霍將軍,我們倆身手相當,不過,這酒量隻怕你是比不上我的。”

霍言祁今日自然不會和他一般見識,表現出了新郎倌的氣度:“子洛說什麼就是什麼,來,把酒滿上。”

辛子洛也不客氣,讓他斟滿了兩杯酒,遞給他一杯:“來,幹杯,你要是以後敢對小恣不好,就算遠在千裏之外,我也不會饒你。”

他一仰脖,一口氣喝完,呆了片刻,抬起眼來直勾勾地看著霍言祁。

不知怎的,霍言祁忽然一下起了憐憫之心,要是現在兩個人的角色互換,隻怕他做不到這樣來參加燕恣的喜宴,早就浪跡天涯去了。

他豪氣頓生,也一飲而盡:“子洛放心,要是有這麼一天,你就一刀砍了我,我要是皺皺眉頭就不姓霍。”

“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辛子洛順手抄起身旁的酒壺,扔給霍言祁,“來,幹一壺。”

兩個人你一杯我一壺,把酒當成了涼白開,喝得熱鬧,衛予墨在一旁看得好笑,勸了兩句,見兩個人都有些不甘示弱的模樣,也就罷了手看熱鬧。

旁邊好幾個跟著霍言祁的手下有點不平,尤其是章合對霍言祁更是忠心耿耿,直接自告奮勇要替他喝酒。

霍言祁自信地擺了擺手,壓低聲音對章合說:“想灌醉我?我正好拖著他省得他出什麼幺蛾子。”

酒過三巡,兩個人都喝得醺然欲醉,喜宴也差不多了,被人各自扶著出了大堂。

一拐出大堂,霍言祁便斂了醉容,辛子洛這廝,的確和他旗鼓相當,酒量也在伯仲,再拚下去,隻怕真的要辜負了這良辰美景了。

他腳下有些踉蹌,腦中卻清醒得很,一路穿過抄手遊廊,到了洞房前。

門口守著的青舟和晏洛立刻迎了上來,遞上了一杯醒酒茶,霍言祁喝了幾口,聞了聞身上的味道:“酒味很濃嗎?”

晏洛實誠地點了點頭,霍言祁有點懊惱:“我換……換件衣裳……”

青舟掩嘴笑了:“駙馬爺,到了屋裏脫了就是,不要耽誤了吉時。”

霍言祁的胸口一熱,一下子推開了門,屋內紅燭搖曳,入目之處,都是喜氣洋洋的紅色和金色,暖意融融。

霍言嵐不在,床上半靠著新娘,霍言祁幾步便到了跟前,低低地叫了一聲:“小恣。”

新娘沒有聲音,一動不動。

霍言祁的心跳加速,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伸出手去又縮了回來,抬手在八仙桌上找到了秤杆,勾住了喜帕緩緩往上挑去:“小恣……我來晚了……你別惱……”

仿佛涼水兜頭而下,霍言祁的酒頓時醒了:喜帕底下的女子雙目緊閉,並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燕恣,而是霍言嵐!

一張信箋飄然而下,霍言祁揚手一抄,握在手中一看,上麵赫然寫著幾個大字:致言祁吾兄,落款是小弟們敬上。

這是什麼小弟!簡直是追魂奪命的煞星!

霍言祁忍住氣撕開一看,上麵寫了幾句打油詩。

洞房花燭夜,

催討人情時。

新娘影無蹤,

將軍淚漣漣。

若要成好事,

速速尋芳蹤。

下麵五花八門地簽了四個人的名字,辛子洛、衛予墨、景鑠、曲寧,一個都沒拉下。

怪不得剛才沒瞧見景鑠和曲寧的身影,原來是到這裏來搗亂了。

霍言祁咬了咬牙,晃了晃自家的妹妹,霍言嵐這才悠然醒來,茫然四顧:“哥,這是怎麼了?”

“誰來過了?”

霍言嵐還有些暈乎乎的,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剛才予墨過來找我,說是他新印了一本詩集,請我瞧一瞧提點一下意見……”

“你……”霍言祁簡直拿這個妹妹沒有辦法,“他當朝狀元,有什麼需要你提點的?”

霍言嵐委屈極了:“我怎麼知道他看起來這麼光風霽月的一個君子居然會這麼卑鄙!他還說要我兌現承諾幫他找到意中人,他等著吧,我給他找頭母豬!”

霍言祁大步朝外走去,一腳踢開了門厲聲道:“青舟晏洛,你們倆有沒有離開過房門?”

青舟和晏洛嚇得跪倒在地:“將軍,曲少爺來過一趟,說是帶了喜禮過來,前廳沒人收,讓我們倆過去清點一下。”

不用說了,這四個人分工合作,辛子洛在大堂拖住了他拚酒,其他幾個趁機劫走了他的新娘,存心要看他的出糗。

怪不得成親前這麼平靜,原來辛子洛是在這裏等著他呢。

所有的酒意都飛到了九霄雲外,霍言祁一聲令下,公主府所有的侍衛開始篩子般的搜查,公主府裏裏外外都被找了個遍,卻沒有燕恣的身影。

別人的洞房花燭夜,溫香軟玉,他卻獨守空閨,形隻影單,隻有一群糙漢子陪著他上躥下跳。

他想去告禦狀,告辛子洛狼子野心,告衛予墨助紂為虐,告景鑠和曲寧狼狽為奸……

侍衛們見勢不妙,都一股腦兒散得遠遠的,深怕被這倒黴的新郎倌遷怒,錢秦和章合硬著頭皮跟在他身後,一個勁兒地念叨著:

“這不可能啊,公主府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今天公主府隻有進來的東西,沒有出去的,這麼大一個活人怎麼可能會不翼而飛呢?”

“公主會不會又罰我我去洗夜壺啊?”

霍言祁站定了,四周夜色正好,一路的宮燈將這皇家庭院點綴得朦朧而幽靜;抬頭一看,一輪圓月被雲朵半遮半掩,四周的星星閃爍,散落在黑絲絨般的夜空裏。

他的心中一動,掉頭就往後院而去。

後院更顯幽僻,淺香陣陣;穿過遊廊,越過竹林,前麵是一座人工湖,湖前正是公主府最高的一座閣樓,足足有三層,正是按照燕恣的喜好設計建造的,閣頂就是她登高望星、夜觀天象的所在。

幾個起落,霍言祁便躍上了閣樓。

月華似水,如夢如幻。

他的新娘身披逶迤曳地的大紅嫁衣,雲鬢釵翠,眉目如畫,目光熱烈而專注地落在他的身上。

“嗚嗚”的羌笛聲響起,閣頂的另一麵,有個黑影一躍而起,在樹尖上輕點幾下,朝著府外而去,高歌聲清晰地傳入耳畔。

南方飛來的小鴻雁啊,

帶來心上人的消息。

心裏埋藏的小思念啊,

一路飛啊飛啊飛不停。

心愛的姑娘啊,

願你呆在草原的另一邊,

幸福快活地過日子。

我願守在你的蹤跡旁邊

細細回味我們的過往。

軼勒那蒼茫而孤寂的歌聲漸行漸遠,一直沒入夜風之中,再也聽不到了。

燕恣的眼眶有些發熱,癡癡地瞧著辛子洛遠去的身影,心中酸澀難忍。

身上一暖,一個寬闊的懷抱擁住了她。

她貪戀地往那裏靠了靠,沒著沒落的心好像一下子有了安放之所。

“小恣,”霍言祁的聲音貼著她的耳廓,破天荒地帶著幾分委屈,“找得我好苦。”

燕恣的嘴角一翹,伏在他的胸膛上悶笑了起來。

“笑什麼?我的魂都快飛了。”霍言祁在她的耳朵上輕咬了一口,不滿地說。

“這不是找到了嘛,讓我等了這麼久,真該罰你。”燕恣被他咬得輕顫了一下,喃喃地道。

“好,罰我。”霍言祁將她抱起,幾個縱躍從閣頂而下,往洞房而去。

洞房裏一如既往的喜慶,在紅燭的映襯下,燕恣的臉龐嬌美如花,令人挪不開眼去。

霍言祁重新將蓋頭蓋在她的頭頂,拿起秤杆,用力一挑,終於完成了這“稱心如意”的儀式。

合巹、結發,兩個人時不時地對望一眼,柔情四溢,隻覺得要甜出蜜來。

“閉上眼睛。”霍言祁低聲道。

燕恣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霍言祁緩緩地褪去了她的嫁衣,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鎖骨秀氣,讓人忍不住血往上湧。

霍言祁定了定神,從懷裏摸出了一件東西來,小心翼翼地掛在了她的脖頸上。

“什麼?”燕恣好奇地摸了摸。

“我親手做的,你瞧瞧。”霍言祁仔細地端詳了片刻,滿意地笑了笑。

燕恣用手托了起來一看,隻見項鏈上掛著一個金閃閃的箭頭墜子,中間被挖空,鑲嵌了通體碧綠的翡翠,箭頭上雕刻著一個篆文。

恣。

恣意隨心。

“還記得它嗎?”霍言祁低聲問道。

燕恣輕撫著尖銳的箭頭點了點頭,心中感慨。怎麼會不認得?當初射中黑閃的金箭,也是她和霍言祁結緣的的起始。

“你什麼時候做的?”

“這兩個月見不到你,我便隻好弄些事情,一邊做一邊想你。”霍言祁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吻,神情繾綣。

“那為什麼上麵隻有我的一個字?”燕恣嘟起嘴來,有些不滿。

“另一個祁字,我等著你親手刻上去,”霍言祁的眸色漸深,雙唇從她的額頭挪到了她的鼻尖。

燕恣恍然大悟,懊惱地說:“這是你送我的新婚信物對嗎?可我……我沒準備什麼信物……”

“不,你已經給我了。”

還想說的話被堵在了口中,新郎倌已經忍耐不住了,一揚手,紅燭應聲而滅。

兩個人唇舌交纏,倒在了雕花大床上……

你,就是此生最好的信物。

但願年年歲歲景相似,歲歲年年不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