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呼之欲出(3 / 3)

曲寧心裏也有點打鼓,見晏恣來了,總算稍稍定了神:“你們算算,你們一家人種個一百畝,畝產才四石,一年也就四百石,這地的成本隻怕到我們莊主死了都收不回來。”

晏恣“呸”了一聲,瞪了他一眼。

“曲先生,我們也想多產糧,可這是靠老天爺給的,強求不來啊,”有個年長的賠笑著道,“咱們這都盼著新東家來,總得一起蹭個喜氣吧,新東家先讓個一年租,以後再漲也成。”

晏恣在一旁聽了好一會兒,忽然開口道:“咱們這裏的水稻一年熟幾回?我昨天聽說南邊種的水稻,一年可以熟兩回,還有的可以熟三回。”

老人笑了:“南邊熱,熟兩季倒是聽說過,三季那不可能吧。咱們這裏的熟一回,以前有人試過種兩回,隻好了一年,第二年的晚稻就歉收了,後來便沒人試了。”

晏恣點了點頭,她不懂農活,不過,曲寧收的那些地都在洛安山的南側,土質肥沃,光照好,努力一把說不定能多產糧。

“那就這樣吧,要是照原來的畝產四石,隻能七三開,”晏恣輕咳了一聲道,“大家勤快點,動動腦子,畝產要是能過五石,便六四開,過八石,五五開,收成的時候咱們的副莊主曲先生便會過來檢驗,虛報的一律趕走。”

晏恣收了那張嬉笑的表情,仿佛換了個人似的,頗有些清貴肅然,曲寧看得有些呆了,禁不住揉了揉眼睛。

一旁的佃戶也愣了神,狐疑地看著她。

曲寧連忙道:“這就是我們莊主,晏莊主,她開了金口,必定不會賴了你們,還不趕緊謝謝晏莊主。”

佃戶們這才回過神來,歡天喜地地過來道謝。

晏恣擺了擺手:“不必,這裏曲先生也會去南邊看看,買些好的種子,再請幾個研究農事的好手過來,總而言之,大家齊心協力,日子必定會越過越好。”

等那些佃戶出了門,晏恣一下子倒在太師椅上,抱怨道:“曲寧你可真夠了,大過節的折騰這些勞什子的破事。”

曲寧挺崇拜地看著她:“可以啊,晏小恣你出息了,剛才我還真怕他們一擁而上都說要退租呢,幸好你裝樣裝的挺像。”

晏恣得意地道:“那是,你也裝得不錯,啥時候會打算盤了?”

晏安從後麵探出腦袋來:“莊主,是我學了教曲大哥的。”

“小安真是厲害,”晏恣誇讚道,“學得好點以後當山莊的賬房。”

曲寧則順手丟了一個雞毛撣子過去:“小兔崽子,叫我副莊主,小恣剛剛封我做副莊主了。”

晏安嗷嗷亂叫:“副莊主饒命!”

剛來的時候,晏安還怯生生的,這才幾個月,個子竄高了一頭,性子也開朗了許多。

“按現在的市價,四石糧能賣一兩銀子,我們買了二十傾良田,按照現在的畝產也能年入兩千兩銀子。”曲寧劈裏啪啦的一算,哈哈大笑了起來,“咱們不幹活也能吃香的喝辣的了。”

“哦,跟著莊主一起吃香的,喝辣的……”晏安頭頂著雞毛撣子一路歪歪扭扭地叫著。

晏洛在門口掩著嘴笑,就連洪伯也拎著掃把過來湊熱鬧,這昔日破敗衰舊的山莊變得生氣勃勃了起來。

晏恣在山莊裏一直呆到了午後才回去,晏若昀一直不肯搬到山莊來,她隻好兩頭跑。

天色漸晚,吳嬸已經準備好了祭台,月亮一出來,便讓家裏人一個個跪拜祭月,她則排在最後一個,一遍磕頭一邊念叨著:“嫦娥仙子保佑我家小恣找個如意郎君。”

饒是晏恣滿腹的心事也樂了起來,抱著吳嬸親了一口:“嬸嬸我才不嫁人呢,我一直陪著娘和嬸嬸。”

劉叔在一旁笑道:“小恣,跟著叔叔一起去南邊吧,保準替你找個如意郎君。”

晏恣眨眨眼,歪著腦袋笑道:“南邊太熱太濕,我才不喜歡呢,娘也不喜歡,還是這裏的氣候好,對吧?”

劉叔愣了一下,不吭聲了。

第二天一早,劉叔便告辭了,晏恣一路把他送到了鎮口的官道上,戀戀不舍地道:“劉叔,你搬到這邊來吧,我們住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劉叔沉默了片刻,仿佛下定了決心:“小恣,再等等叔叔,再等個三五年,若是叔叔那邊的生意沒什麼進展,叔叔就搬過來。”

三五年。

人生能有幾個三五年可以等。

為什麼都喜歡讓人等,就不能珍惜當下嗎?

看著劉叔的背影,晏恣有些悵然,她想起了杳無音信的辛子洛。

他在遠方還好嗎?有人關心他照顧他嗎?

他的父親注意到他的存在了嗎?

他和那個要殺他的人交上手了嗎?

他會不會有危險?

回到家裏,吳嬸正在收拾東西,一見晏恣便衝著她努了努嘴:“你娘正等著你呢,快去吧。”

晏恣三步並作兩步走進屋內,心裏頓時一驚,隻見晏若昀把櫃子都打開了,床上擺著些零零散散的衣服。

“怎麼了?還要搬家嗎?”晏恣有點急了。

晏若昀示意她坐下,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緩緩地道:“小恣,我知道你在這裏交了很多朋友,舍不得走,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已經拖了好幾個月了,不走真的不行了。”

“為什麼!”晏恣差點要哭了出來,“我們這些年在這裏不都太太平平的,娘,你是不是在躲誰?這麼多年他都沒找到我們,現在也一定找不到。”

晏若昀的臉一白,厲聲道:“你說什麼?”

晏恣倔強地看著她:“這樣成日裏搬來搬去,哪個普通的人家會這樣?娘,你什麼都瞞著我,我現在都十六了,你總不能瞞著我一輩子吧?你到底是誰?我爹爹又是誰?我們到底在躲誰?”

這麼多年,這些疑問一直盤旋在晏恣心頭,以前的她不想惹晏若昀傷心,所以才不追問,可這次,她真的不想離開,她實在忍不了了。

那夜聽到的“公主”兩個字,更好像一根刺橫亙在心頭,她想知道所有的一切,不想再被蒙在鼓裏。

晏若昀麵無表情地看著她,良久,仿佛下定了決心:“小恣,你不知道比知道強,就像現在一樣簡單快活地過日子,不必去追求真相。”

“娘,你為什麼要替我決定?你既然要讓我這樣顛沛流離地生活,總得讓我明白為什麼吧?”晏恣懇求道。

晏若昀沉默了片刻,轉身收拾起衣服來,淡淡地道:“既然如此,你就別隨我們走了,留在你的洛安山莊吧,等我們安定下來後,有緣再見。”

晏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會兒才顫聲道:“娘,你在說什麼?你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自己走了嗎?”

晏若昀的手頓了頓,指尖發白。

“你大了,這是遲早的事情,”她輕咳了起來,“總有一天,我和吳嬸都會離開,你總要一個人,隻不過這一天早了幾日罷了。”

晏恣呆了半晌,拽著晏若昀的包裹,說話聲都帶了幾分哭音:“不,娘,不會的,我不答應!”

包裹一下子散了,從裏麵掉出來幾封信,晏恣下意識地撿了起來,隻見信封上的字風流雋秀,字如其人,中間寫著“晏恣親啟”,落款是衛予墨親筆。

晏恣呆若木雞,這……這不就是衛予墨寫來的信嗎?居然在晏若昀的手裏。

“為什麼……娘,這是為什麼?”晏恣的眼裏浮起一道水光,握著信的指尖都在顫抖——晏若昀明明知道她為了衛予墨的事情那樣難過,卻把信藏了起來不讓她知道。

晏若昀的眼中閃過一絲愧色,良久才道:“小恣,對不起,我不想讓你和他來往。”

“可是為什麼!”晏恣憤然道,“明明是你和我說的,英雄莫問出處,知交不論高低,我為什麼不能同他交朋友?”

“因為他進京做官了,”晏若昀輕吐出一口氣來,“我不想你和官家有任何的往來。”

晏恣瞪大了眼睛:“若是做官了就不可以,那……那……”

她想問“那霍言祁呢”?他不僅自己做官,老爹也做官,還是大官寵臣,可話到嘴邊她忽然又想起來,晏若昀指不定不知道霍言祁是做什麼的,說了豈不是讓晏若昀逼她和霍言祁斷絕關係嗎?

她一句話卡在喉嚨,上不上來,下不下去,臉憋得通紅,忽然,吳嬸敲了敲門叫道:“小恣,你有朋友上門拜訪,他說他姓霍。”

霍言祁站在院子中,神情肅然,氣宇軒昂,讓這小小的民宅一下子顯得逼仄了起來。

晏恣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麵前,呐呐地道:“你……怎麼來了?”

霍言祁看著她的眼睛,眉頭輕皺了起來:“你哭了?”

“沒……沒有。”晏恣揉了揉眼睛,胡亂找了個借口,“眼睛裏進東西了。”

霍言祁凝視著她,正色道:“一定是你太調皮,惹伯母生氣了。”

晏恣頗為緊張地看了一眼晏若昀緊閉的房門,小聲道:“有事嗎?我們出去說吧。”

她生怕霍言祁暴露身份又惹晏若昀生氣,恨不得拽了他就走。

霍言祁有些莫名其妙,晃了晃手裏的盒子:“我上回聽說你母親身體欠安,這是千年雪蛤膏,對頭疼失眠很有療效,特意送過來讓她試試。”

晏若昀七月生過一場大病後身體一直不好,用了好些藥都不見好轉,晏恣和吳嬸都很擔憂。

“真的?”晏恣很是高興,接過了盒子回頭叫道:“娘——”

話音未落,門吱呀一聲開了,晏若昀從裏麵走了出來,霍言祁定睛一瞧,和上次見到的相比,她的身形瘦削了很多,臉色也略顯蒼白,不過,即便如此,她的舉手投足間依然沉靜嫻雅,帶著一種讓人特有的風華。

霍言祁有片刻的失神,眼前的人和燕伯弘描述的容貌有些相似,可氣質上卻相去甚遠。

他的目光掠過晏若昀的眉眼,落在她低垂的袖口上,旋即便上前一步,雙手將禮盒遞出,恭謹地道:“打攪夫人了,小恣一直為你的身體憂煩,還請夫人多多保重身體。”

晏若昀遲疑了幾秒,抬手接過了禮盒,袖口一起一落之間,霍言祁看到了她的十指纖細白皙,儼如美玉,唯有小指處有個黑色的癍疤。

她的眉頭輕蹙:“你太客氣了,敢問你是……”

“鄙姓霍,名言祁,伯母叫我名字就好。

晏若昀怔了一下,仔細地打量起他來,神情複雜。晏恣在一旁心裏直打鼓,祈禱晏若昀不知道當朝有個威武大將軍是姓霍的。

“霍公子,我平日裏疏於管教,小恣一定替你惹了不少麻煩。”晏若昀淡淡地道。

霍言祁輕咳了一聲,瞥了晏恣一眼:“伯母客氣了。”

“隻是寒舍簡陋,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我就不請你歇息了,以後還要勞煩你幫我多照看著點小恣,省得我掛牽。”晏若昀叮囑道。

晏恣鼻子一酸,差點沒哭出來:“娘,你說什麼啊……”

霍言祁隱隱覺得有些不對,還沒等他說話,晏若昀衝著裏麵叫了一聲:“阿月,奉茶。”

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回屋去了。

吳嬸出來敬上了一杯茶,霍言祁自然知道,這是在趕他走了。

送霍言祁出來的時候,晏恣變得很沉默,一路從街頭走到街尾。

這樣的晏恣實在讓人陌生,素來沉默寡言的霍言祁也有點忍不住了,隻好率先開口逗她:“這是把洛安山莊又輸出去了嗎?”

晏恣的嘴角扯了扯,可惜最終還是沒有釀成一抹笑意。她仰起臉來,小聲道:“霍小哥,要是我不見了,你會想我嗎?”

霍言祁心裏一凜:“你要去哪裏?”

“我可能要出趟遠門,”晏恣吸了吸鼻子,難過地道。

“好端端的出什麼遠門,你有什麼事情要辦交給我就好。”霍言祁的眉頭緊皺。

“我……非得我親自去不可,”晏恣的喉嚨有點堵,擠出了一絲笑容,“沒啥大事,反正你寧國公府是逃不掉的,我一回來就來找你。”

霍言祁還有事情,隻好匆匆安慰了她兩句便回京去了,晏恣心裏難受,卻不得不去了洛安山莊,和曲寧把事情都交代好了,隻說自己要出趟遠門。

曲寧樂嗬嗬地調侃:“好啊,最好你去了就別回來了,這座山莊就讓我霸占了。”

“行,要是我不回來了,我的那份就讓給你了。”晏恣慷慨地道。

“晏小恣,你沒撞壞腦子吧?”曲寧被氣到了,“開個玩笑懂不懂?你不會真以為我惦記著你這些家產吧?趕緊辦完事就麻溜地回來。”

晏恣撐著笑臉,獨自一人在山莊裏兜了一圈,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是她親眼看著一點點地整修起來的,都帶了不一樣的感情。

最後,那片最喜歡的桃林出現在她眼前。

雖然已經是秋季了,桃葉卻依然蒼翠,她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摸,忽然發現樹葉間多了幾個毛絨絨的桃果。

這裏的桃子居然到了秋天才結果,她驚喜地摘下了一個,用衣袖擦了擦,一口咬了下去,嘎嘣一聲脆響,爽口中帶著幾分甘甜。

一個桃果下肚,晏恣想通了。

沒什麼了不起,不就是搬家嘛,搬就搬。

娘一定有她的苦衷,何必惹她不高興。

山莊和好友都在這裏,又不會失蹤,等跟著娘落下了腳,她再偷偷摸摸地回來就好,娘避著的人就算再厲害,也不會留意她這麼一個小人物吧?

困擾著她的煩惱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晏恣重新高興了起來。

回到家裏,晏若昀和吳嬸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吳嬸在旁邊抹眼淚,一見晏恣便拽住了她的手,哽咽著說:“若昀你真是狠心,我不舍得把小恣丟下。”

晏若昀沉著臉一聲不吭。

晏恣調皮地蹭了蹭吳嬸的臉:“嬸嬸你哭起來好難看。”

“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孩子……”吳嬸氣壞了,忍不住掐了一下她的鼻子。

“誰沒心沒肺了,誰要一個人留下來了,”晏恣理直氣壯地道,“都是娘一個人在那裏胡說八道,我當然和你們一起走啊,我已經是個沒爹的孩子了,怎麼可以沒有娘和嬸嬸!”

晏若昀愣了一下,吳嬸破涕為笑,抱著晏恣便叫:“這才是嬸嬸的乖孩子。”

“什麼時候走?我的東西還沒收拾呢,娘你也不等等我。”晏恣湊到了晏若昀身旁,撒嬌道。

晏若昀的眉眼舒展了開來,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還不快去,我們亥正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