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春堂前靜悄悄的,老板經過這一嚇,晚上直接閉門謝客了。
晏恣又急匆匆地往景福樓去,還沒到景福樓的門口呢,便有人從斜刺裏直衝出來,氣喘籲籲地站在她麵前。
“小恣你去哪裏了!嚇死我了!”辛子洛的喉嚨都有點啞了,滿頭大汗,形容狼狽。
晏恣瞥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朝前走去。
辛子洛眼睜睜地看著她從眼前走過,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麼話來,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景鑠正在景福樓前,集合了二十多個家仆和小廝正在說話,看這架勢剛找了一圈回來。
一見到她,景鑠腿一軟,差點跌倒:“小恣你這是去哪裏了!我都要去找兵馬司和順天府搜城了!”
晏恣衝著他嘿嘿一笑:“慌什麼,你見過我吃虧的模樣嗎?”
“這是京城,不比別的地方,”景鑠又氣又急,“你要是有個萬一,讓我……怎麼和你家裏交代!”
看著他鼻尖滲出的汗珠,晏恣心裏有些愧疚,這要是知道了她下午的遭遇,景鑠非得自責死了吧?
“對不起,”她破天荒很認真地道歉,“我瞧見園子裏有個熟人,跟著出去逛了一圈,一時玩得忘了形沒看時間。”
景鑠長舒了一口氣,無奈地道:“真是敗給你了,子洛都和我急眼了,說我要是把你丟了,他把整個景府都掀平了。”
辛子洛這才沉聲開了口:“是我的錯,我不該胡亂發脾氣離開,小恣你罵我吧。”
晏恣終於惱了:“辛子洛,你還好意思說景鑠!這陣子你是怎麼了?動不動就耍小心眼,你還是不是個大男人了?你這樣下去,都沒法做朋友了!”
她發了一通脾氣,看辛子洛垂頭喪氣站在那裏的模樣,最終還是沒忍心再罵下去,隻是沉著一張俏臉對著景鑠告別。
一路上,氣氛有點沉悶。辛子洛和車夫一起坐在馬車車頭上沒有進來。
到了洛鎮已經很晚了,兩個人各自下車,晏恣的氣還沒消,看都沒看辛子洛一眼,便雄赳赳地朝著自己家走去。
“小恣……”身後傳來辛子洛的叫聲。
晏恣停住了腳步,在心裏數了三下,卻沒瞧見辛子洛追上來。
她哼了一聲,回過頭去,一臉的不耐煩:“什麼……”
她的聲音頓時停住了,晦澀的夜色下,辛子洛原本高大俊朗的身軀好像一下子沒了生氣。
晏恣頓時心軟了下來:“怎麼了?”
“小恣,你是不是討厭我了?”辛子洛固執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知道怎的,目光帶著幾分淒涼。
晏恣覺得有點不對勁,隻好放軟了語調:“好了,以後別這樣小氣就好。”
“不,我不喜歡他們,”辛子洛忽然一甩手,憤怒地一拳砸在了旁邊的樹幹上,樹葉簌簌而下,“以前你就和我一個人親近。”
晏恣又好氣又好笑:“喂,難道你想把我拖回你家關著不讓人瞧不成?”
辛子洛語塞,好半天才道:“小恣,你不明白,從小到大,我總是……總是搶不過別人……我……”
他忽然不吭聲了,一股濃鬱的悲傷從他骨子裏透了出來。
“你……你怎麼了?”晏恣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
“我……我隻是個見不得光的庶子,”辛子洛直勾勾地看著她,“我的父親,我的家族,還有我的很多東西,都被我的……兄長搶走了,我隻能流落在外麵,盼著有朝一日我父親能記起我來。”
晏恣的心頓時抽緊了,她萬萬沒想到,辛子洛居然有這麼不為人知的心酸隱秘。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父親,才能狠心把這麼一個優秀的兒子這樣置之不理?
“子洛你別難過,”她的鼻子有點發酸,“你父親一定會後悔他的所作所為的,而且,你現在這麼厲害,就算沒有你父親,也可以獨當一麵。”
辛子洛輕笑了起來:“我現在已經不在乎了,沒有他,我和母親也能過得很好。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埋首習武、認真做事,盼著能讓父親多看我一眼,弄到後來連個說知心話的朋友都沒有,自從遇見了你,我才知道,這天底下原來還有這麼多好玩好笑的事情,也有人不會因為我的身份接近我或者討厭我,小恣,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怎麼會!”晏恣的心裏一陣發軟,“我們說好了,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不離不棄,誰要是反悔了,天打雷劈。”
辛子洛凝視著她,低聲說:“才不要和你做好朋友呢。”
晏恣沒聽清,疑惑地看著他。
辛子洛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我這次回去就是想去和我娘說,讓她考慮搬到這裏來,北邊冷,到了這邊對她的咳症有幫助,而且,她原本就是京郊人士,一直很想著能回到故土來。這樣的話,我就可以和你……”
“那可太好了!子洛,我正發愁你是不是這次回去了就不回來了呢!這下好了……”晏恣歡呼了起來。
日子過得飛快,眨眼就一個月過去了,洛安山莊一掃以前破敗的模樣,日漸漂亮了起來,白牆黑瓦,雕梁畫棟,新種上去的草木也開始抽枝發芽起來,看起來煥然一新。
原來看門的那個老頭姓洪,晏恣就叫他洪伯,洪伯對別人都愛理不理,對晏恣卻是言聽計從,看向晏恣的眼神中都透著一股熱切。
他對洛安山莊的一草一木都執著異常,不僅不讓工匠們破壞門窗家具,就連曲寧也防備得很緊,氣得曲寧在晏恣這裏告狀:“這個老頭子,怎麼防賊似的盯著我?少爺我家裏有的是錢,至於眼紅這點東西嗎?”
“不過被趕出家門了。”晏恣一本正經地說。
這一刀捅得不可謂不深,曲寧捂著心口躲到角落裏療傷去了。
不過說實在,這陣子曲寧那紈絝習氣真的收斂了不少,除了盯著那些工匠幹活,還領著晏安跑了好多地方去找去西北販賣的貨源,甚至虛心地上門向景鑠求教。這幾天除了晏恣意向的綢緞和藥材,還搜羅到了一些他的強項——女兒家的胭脂水粉。
“這個我就在行了,”他得意洋洋地吹噓著,“一吸鼻子就知道是什麼材料做的,是特等品還是殘次品。北邊那些人一定都不懂這些,帶過去賣個好價錢。”
“你不回家,也跟著去北邊?”晏恣驚詫得不得了。
“我非得混出個人樣來給他們瞧瞧不可!以後他們來求我回去我都不回去了!”曲寧恨恨地道,前陣子他還每天盼著家裏來人請他回去,這陣子徹底死心了。
“有誌氣!”晏恣抑揚頓挫地讚揚他,“我等著你出人頭地,你一定行。”
曲寧雄赳赳氣昂昂地繼續折騰那些貨品去了。
晏恣站在那篇桃花林中,桃花已經謝得差不多了,一地粉紅,嫩綠色的桃葉牟足了勁往外竄。
這一季還是沒有趕上在桃花林中支上桃花榻,享受桃花酒和桃花糕。
她咬了咬牙,忽然覺得曲寧這家夥挺可愛的,不像另外兩個人,傲慢又無禮,虧她還一直惦記著他們,盼著他們能在洛安山莊整修完畢的時候來重聚一下。
霍言祁那裏,她讓霍言嵐帶了口信,讓他得空來看看他們共同的宅子;而衛予墨,自從那日一句“等我回來”之後就音訊皆無。
看起來,隻有她一個人把那日蹴鞠共戰軼勒的情意放在心上了。
正式出行是晏恣親自出馬和老馮一起定的黃道吉日和良辰吉時,而景鑠聽說他們要去北方,早早地便調來了景家商隊好些保鏢,北邊不太平,一定要小心為上。
晏恣想拒絕都不行,景鑠他爺爺正好要回老家祭祖,順道一起可以作伴。
晏若昀沒有出門送她,隻是淡淡地叮囑了一句一路小心,倒是吳嬸,紅著眼睛拉著她的手依依不舍,一再叮囑她早些回來。
商隊從洛鎮出發,繞過洛安山,緩緩往北。頭一次出遠門,晏恣倒是十分興奮,不時地從隊頭跑到隊尾,不一會兒便和每個人都熟絡了起來。
景爺爺的馬車上她更是去了好幾趟,和他嘮嘮家常,送點瓜果小吃。
頭一天走得不多,住宿在離洛鎮百裏之外的縣城,據帶隊的說,今天要好好睡上一覺,明天開始就會走出京畿地區,歇腳的地方便不會像今日這麼好了。
隻是這晚誰都睡不好了,辛子洛和辛叔吵架了。
晏恣趕到房間前的時候,兩個人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了,聲音雖然壓低了,卻仍然清晰地從門縫裏透了出來。
“少爺,你不愛聽我也要說,你這樣是自毀前程!”
“辛叔我敬重你年長,可你也不要咄咄逼人。”
“到底為什麼要匆匆地回去?要找……已經有點眉目了,這樣一走,前功盡棄。”
“我想回去了就回去。”
“是不是為了那個晏家的小姑娘?”
“這個不用你管。”
“我今天才知道,你居然為了她還得罪了……那幾個厲害的角色,”辛叔大口地喘息著,顯然是怒不可遏,“少爺,你真的是不分輕重緩急,她到底有什麼好,讓你這樣迷了心竅?”
晏恣一下子停住了腳步,心裏琢磨著自己進去的話,會不會火上澆油。
“和她沒有關係,是我自己想通了而已。”
“少爺,忠言逆耳利於行,自從你出生後,我們就跟著你,你是我們所有人的希望,更是你母親的希望,你這樣任性妄為,傷了多少人的心?”
“我意已決,如果你還當我是你的……少爺,你就不要再勸了。”
門“哐當”一聲被踹開了,辛子洛臉色鐵青,大步從屋子裏走了出來,轉眼便出了客棧。
晏恣從門口往裏一看,隻見辛叔直挺挺地跪在房間裏,一動不動。
晏恣在客棧四周兜了一圈,才在後門找到了辛子洛。辛子洛正半靠在台階上,仰望著天空,神情冷漠。
晏恣在他身旁坐下,猶豫著叫道:“子洛……”
辛子洛打斷了她的話:“我很好,你不用擔心。”
“你們在找人?如果有眉目了你就先回去,到時候我們在應州會合就是了。”晏恣出著主意,“反正你們東西少走得快。”
辛子洛冷哼了一聲:“有什麼眉目了,不就是鏡花水月,他們都指著我功成名就呢,隻要有個機會都不想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