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日子一天天又舒坦起來。
出不了門的天氣裏,栗燈從早到晚地亮著。二舅婆拿出針線簍,繡山繡水,繡花繡瓜。阿爹也擺出他的鑿子錐子刀子,乒乒乓乓叮叮當當削他的木頭。
最先發現變化的是阿媽。
“南瓜少了兩個。”她說,“玉米好像也少了。”
“怎麼會少呢!”阿爹把屋裏屋外翻了個遍,也沒找到老鼠洞,“肯定是你數錯了。”
“沒錯,”阿媽肯定地說,“一共收了十六個南瓜,做南瓜饅頭吃掉一個,做南瓜粥吃掉一個,煎南瓜餅吃掉一個,蒸南瓜吃掉一個,還剩十二個,可你來數數,怎麼數都隻有十個。”
“收了十六個南瓜嗎?”阿爹撓撓頭。
“十六,我清清楚楚記著呢,就跟丫頭繡在我衣襟上的南瓜花一樣多。”
這就不會錯了。
南瓜到哪裏去了呢?
不單南瓜少了,玉米少了,醋栗煮成的果醬有天也空了一瓶,還有葡萄泡的酒也少了一瓶,裝蜂蜜的罐子也矮了一層。
二舅婆的臉色卻越來越紅潤。
在那些天氣陰沉沉的日子中,屋子裏滿滿都是葡萄、南瓜、醋栗、玉米、蜂蜜的香味。那些香香甜甜的味道把二舅婆的夢都熏得香甜可口。
阿爹把屋子收拾了一遍。他不讓阿媽再找這些東西了。“有的多,有的少,挺好!”他說。
每次說到這裏,二舅婆都會瞅著我問:“丫頭,知道那些南瓜、玉米到哪裏去了嗎?
”
我當然知道。這個故事都聽過很多很多遍了!可我還是搖搖頭。我喜歡聽二舅婆講故事的結局。她會一把摟住我,在我耳邊說:“你可不要告訴別人啊,我把答案告訴你。”
我趕忙點頭。
“阿爹說,那些南瓜、玉米、野果子裏,藏著春天的、夏天的、秋天的光。”
說這些話的時候,二舅婆的聲音會輕了又輕,就像是一陣小小的風在我耳邊吹動,“我們把光還上了。”
“二舅婆,栗燈一直亮著嗎?”
“亮著啊,我們把山野裏最好的糧食、蔬果全收回來放在栗燈旁邊。它可真是個好寶貝,該亮的時候就亮,該熄的時候就熄。”
“給我看看嘛!”
“沒啦。”
“怎麼會沒了呢!”
二舅婆歎了口氣:“唉,可不是就沒了。”
大年的夜晚,雪厚厚地蓋著山嶺。屋子裏,栗燈亮著,火塘燒得旺旺的。二舅婆坐在栗燈下,阿媽在煮甜茶,阿爹拿火鉗翻烤糍粑。栗子在火堆裏跳,埋在炭火下的紅薯也香了。果醬瓶子打開了,蜂蜜罐子打開了,屋子裏暖烘烘的,空氣裏彌漫著濃鬱的香甜味兒,果子、蜂蜜、花朵、樹葉……似乎整整一年山裏好聞的香味兒都在這一刻冒出來了。
“夠了夠了,還夠了。”突然,在這滿屋子的香味裏,二舅婆聽到老婆婆那熟悉的笑聲。
“然後呢?”我著急地問。
“沒了。”二舅婆說,“沒有然後了。”
栗燈不見
了。
“這個故事誰也不能說,除非……”
“除非栗燈不見了。”我說,“二舅婆二舅婆,為什麼要等栗燈不見了才能說這個故事呢?”
二舅婆抬眼看看四周,偏著頭湊到我耳朵旁邊。
“告訴你,我聽到栗燈裏傳出過老婆婆的笑聲……”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柔和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