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報紙看向右側的時候,我身邊的這個男孩……應該說是男人了。正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大概是他在我眼中永始終都是個男孩吧,再加上時間似乎也沒有在他的皮膚和臉上帶走什麼或是留下什麼痕跡,因此我很難用“男人”這麼一個詞語來稱呼他,即使他的年紀隻比我小兩歲——也是而立之年了。
在接觸到我目光的一瞬間他的臉就熟透了。看著他低下頭窘迫的羞赧樣子,我忍不住想微笑。
這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
但他就是那個能讓我不知不覺微笑起來的人,是我後半輩子身邊唯一的人,這點我很確定。
曾經我是那麼堅定地認為不會有這樣一個人存在,更沒有想到會是個男人。我以為我是個能控製住自己七情六欲的人,而且就算在床上男女不忌,從心理來說是一個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男。當然前者已經被現實否定掉了,後者我還是堅持的。
我的性取向是女人,這沒錯。
但愛情這種捉摸不透的東西,並不是性取向這一個單薄的標準可以考量的。時間長了認清了自己,我想我與這東西鬥爭了應該不止八年,結果很明顯,我失敗了,輸的還蠻難看的。
“那個……我能問你個問題嗎?”他像八年前那樣小心翼翼地問我。
“可以,”我看了他一眼,拿起報紙,“不用那麼拘謹。”
他憋了很久,才冒出一句話來。
“我們以前……真的是戀人嗎?為什麼我覺得不太像……我朋友也說我們的關係並不是你說的這樣的。”
我看了看他依舊些染著血色的臉:“沒錯,我們不是。”
“果然啊……我感覺你沒有多喜歡我,”他有點失落地低下頭,“所以……為什麼?”
我不禁開始思索是不是我表達感情的方式有些問題了。
報紙被我丟在了手邊。
“你是說,為什麼我說我們曾經是戀人,還是……為什麼我要答應你一起去荷蘭?”
他想了想,看著我:“都有。”
這一幕有點熟悉,我想著。
“說是戀人,因為我想,”我說,“既然以前都忘了,那就重新得到一個好的開始吧,這樣比較好。”
我看著他有些茫然的麵容:“後者的話,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聽到你這麼說了,認為不錯,想和你一起去而已。”
“可是……”他那雙黑黑的眼睛盯著我,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說下去。
“你都是少將了……你跟我……嗯……跑到荷蘭去,嗯,那個,以後再升遷的話,會有點問題的吧?”
“到時候再說好了,”我看著報紙,“問題不大。”
“就這些嗎?”他似乎有些失望。
“嗯。”我繼續看報紙。
我其實是想再說些什麼的,可惜語言表達能力這種詭異的事物大概是天生的。我想他應該不會相信,我胸腔裏一直有股熱血在沸騰著,想向他宣泄我的思念,想告訴他這一切比起他我並不怎麼在乎,我不想再失去他了,可在這樣情緒激烈的同時喉嚨上又好像封了層薄而堅固的冰,怎麼都講不出口。
我有些沮喪,但仍是裝著不動聲色地翻閱報紙。
我注意到他還在偷偷地看我,我也習慣了似的依舊翻報紙。恍然間我有種並沒有過去那麼多年的錯覺。
這不能怪我,因為這種在我腦海中根深蒂固的可以稱之為習慣的東西,就像是酒液灌入人體後分解的那些無孔不入的酒精一樣讓人擺脫不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的雲層也黑了下來,而那道一直打在我身上的癡迷目光也消失了。我再次放下報紙看過去,入眼的是他安靜的睡臉。
他就像一隻拚命想把自己埋藏在黑暗中的小動物一樣微微蜷縮在座椅上,睡著的表情很安詳,讓我有了一種“一直這樣看下去也不錯”的想法。
他的皮膚很白,睫毛很長,鼻梁很好看。說來有些慚愧,這是我第一次那麼近、那麼認真地好好看他。八年前等到我想去好好看他的時候,他卻離開了我;八年後我看到本以為死去的他活生生地坐在我麵前的時候,我被狂喜衝昏了頭腦。現在這麼安靜的時刻,足夠我好好看他了。
然後我叫了床毯子,披在他的身上。
似乎在睡夢中感受到了別樣的溫暖,他無知覺地靠近我,蹭了蹭。
我摸了摸口袋裏的絨布小盒子。
我覺得這樣的狀態很好。
下飛機後他說想去上個廁所,行李有人會派送到我預定的酒店去,於是我便站在出機口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