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月色朦朧,模糊不清的水麵上,偏偏就冒出一個“水鬼”。
水鬼幾個鳧子就潛到岸邊。
水鬼爬上岸來,眼前是一片朝南風向的沙石灘地,仙人掌和劍麻之類的亞熱帶植物依稀可見。水鬼條件反射地視它們就如仇敵一般痛恨,撿起灘上的石塊把他們胡亂砸毀一氣,稍覺解氣。而後雙眼又燃起仇恨的怒火,沿著灘邊朝那熱鬧繁華之處摸去。
臨灘一排房屋,都是前門臨街,後麵懸灘的半洋半土的吊腳樓。最邊上的一間是一個雜貨鋪。
水鬼正打算從這裏悄悄上岸時,上麵一盆髒水劈頭蓋臉潑下來,被潑個正著。
那潑水的女山人透過樓上漏泄的燈光,驚叫一聲後,卻還怪怨:“喂!曲蹄子,你到底是人還是鬼?天都這麼黑了,你還像野鬼一樣遊蕩地嚇人?”
雜貨鋪的山人則連人都沒看人一眼,就趕出來罵:“曲蹄子,天這麼黑了還上岸來,明擺的不是想偷東西嗎?”
水鬼――受辱的小海和尚暗暗攥緊雙拳,但還是咬著牙忍,抹一把臉上的髒水消失在暗影中。
其實做這“水鬼”的小海和尚沒走遠,就躲在一旁伺機下手泄恨。
他突然想起來剛才那山人女的話,不禁看看自己,真的一半像人,一半像鬼。“幹脆就讓自己像鬼吧!”他在心裏頭對自己說了一聲後,就返身到灘上。
這吊腳樓一灣的灘塗,因為較背風,大都是些帶細沙的海泥。他摸下來後,就地滾了幾滾,還抓把泥抹在脖子和臉上,隻剩一雙眼睛骨碌碌轉動著。他“顧影自盼”地看看自己這回可真是有點像水鬼了,這才滿意地重新朝那“燈火闌珊”的熱鬧處摸去――直到這時,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要摸向那裏幹什麼?
再經過那雜貨鋪的吊腳樓時,樓上頭忽然“吱呀”一響,他不由抬頭看:原來是剛才那山人的女人端著油燈,打開那直接往底下拉撒的茅房門,露一個上身在解褲帶……
一刹那,他隱約覺得有什麼機可乘似的。忽然一激靈,眼如星閃;他用這星一樣閃的眼睛四處一掃,看見旁邊正好有一塊絲瓜壟,插著好幾一條攀藤的竹竿。他迅猛地拔出來一條來,三兩下就把竿的絲瓜藤拽淨。接著把牙一咬,就向那底下的泥灘趟去。趟到那吊腳樓的灘柱邊,看昏亮之處已經開始下雨般地稀稀拉拉響,就舉起竹竿瞄個準,朝上頭那透著一孔燈亮的地方,狠狠地向那好象是黃瓜魚破肚的東西捅去!
隻見上頭那仿佛正破著肚的黃瓜魚,立刻變得像觀音菩薩合掌後,那山人女就大聲驚叫地提起褲頭慌走不及!
那男山人聞聲趕來連聲問:“怎麼啦?怎麼啦?”
女山人幾乎難以啟齒:“底下有什麼東西在戳我屁股哪!”
男的不由皺了皺眉頭,疑懼地提燈往下窺探。
小海和尚早就閃到一邊。
從吊腳樓上看下來,透著燈光的泥灘空蕩蕩的,根本看不到什麼東西。
男山人半信半疑地說:“怕是澎蜞爬上來咬的吧?”
女山人不禁摸摸屁股,發現手上滿是鮮血,頓時就大驚失色地嚎啕起來。
男山人馬上惡狠狠地喝斥:“哭什麼哭?讓左鄰右舍知道,還不羞死人?”
女山人自然也怕難堪地放低聲音,嚶嚶泣泣地哭疼。
男山人忽然記起什麼,神色驟變地小聲噓道:“你可給我記清楚,眼下正是七月,十五馬上就到了。有屎有尿最好白天給我拉幹淨,不要挨到夜晚來招惹它們。”
這麼一說,女山人立即驚駭得上牙都碰不到下牙地哆嗦起來:“不……不要再說了……快回到屋裏去……”
無意中被當作水鬼的小海和尚,在暗影裏愜意地笑了。他暗暗得意地慶幸自己,也無意中發現:哦,原來平時欺侮船人的山人,竟然這麼怕水鬼,那我正好天天裝做水鬼去治他們,給我阿奶報仇,也替二叔婆二叔公等那麼多船上的鄉親們出氣啊!
於是才十來歲的小海和尚,真的像我們常說的那樣發現了新大陸那麼驚喜,至少也有在路上意外地撿到一塊金元寶的感覺那麼興奮。
於是,從七月這個鬼魅橫行的夜晚開始,一到天黑,他就溜到岸上,如出一轍地專門帶著一條小竹篙上灘,也特意在這吊腳樓底下的一帶泥灘溜達。每當發現頂上的吊腳樓一有那樣的“黃瓜魚破肚”,他就不論你魚老魚少,魚肥魚瘦和魚醜魚美,悄悄對準吊腳樓那透著燈光的長方孔,狠狠一捅,而後就飛快地閃到一旁欣賞這特殊的戰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