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芳在杭州和在北京是完全不一樣的。上浙大和上北大也有著很大的不同。參加這樣的活動,不僅打開了眼界,也讓她學到了不少新東西、新知識。這讓我看到了她未來無限美好的前程。於是在上麵,我們討論了如何參加考試,準備出國讀博士等。

第一個學期即將結束時,我到北京和芳芳團聚。那天我下了火車轉地鐵,走出地鐵換公交車時,感覺北京的冬天真冷啊!呼呼的寒風吹得我鼻子發麻。公交車搖搖晃晃地開了一個多小時,我一下站,就看見芳芳抱著一疊書迎麵而來。她的臉容更加白皙、紅潤、細嫩,整個人看上去精神朗朗。

“媽媽。”芳芳大聲喊。

“哎,你拿那麼多書幹什麼?”“我們直接去航鷹招待所,我要和你住在一起。”就這樣,芳芳和我又一起住進了航鷹招待所。航鷹招待所樓下有一家重慶人開的小飯館,有米飯、麵條和餛飩等,吃飯十分方便。我用芳芳的折疊小書桌,在床上開始出版社所約的《遲子建散文賞析》一書的寫作,芳芳則在寫字桌前複習英語:然而因為房間靠著樓道口,各種聲音非常嘈雜,實在無法做功課。兩天後,我終於忍不住要求服務員給我們換房間。

我們換到了樓道最裏麵的房間,關上門後的確非常安靜。一大早,我們就起床做功課。往往是做了一會兒後,我再到樓下去買早點。吃完早點,又繼續功課。我們不看電視,電視機被我們搬到了角落裏。應該說,我們的日子過得相當單調和純粹,它有一種特別的溫馨和親切。因為我和我的芳芳,內心都有一個海。

黃昏時分,航鷹招待所門口便有人賣烤羊肉串。那個四川來的小夥子,攤兒從黃昏一直擺到晚上九點。在北京冬天的街頭擺攤,小夥子穿得不多,卻沒看到他冷得打顫。到底年輕啊!他的羊肉串五角錢一串,買上五六串,需要現烤。小夥子問:“你女兒考大學嗎?”我說:“不,她已經是研究生了,在複習英語。”他說:“哦,我隻小學畢業,英語一竅不通,但我喜歡看書。”我說:“你看什麼樣的書呢?”他說:“看謝林的《世界靈魂》與費希特的《人的使命》。”我一驚,謝林和費希特都是德國古典哲學家,沒有康德和黑格爾那樣名聲顯赫,就是一般的大學生也未必知道。

“看不出你會喜歡哲學?”我說。

“你以為我們賣烤羊肉串的,就沒有思想和精神追求?”他說話時,一股藐視的眼神,反倒讓我在他麵前矮了一截。我說:“哦,人不可貌相,那你怎麼不找個好工作?”他說:“難道我烤羊肉串就不是好工作嗎?”我一時無語,拿上羊肉串逃回航鷹招待所去了。

“樓下那賣羊肉串的,居然喜歡德國古典哲學。”我對芳芳說。

“他也許是隨便翻翻,當作吹牛的資本,你也相信?”“這有什麼好不相信的?他騙我又不能得到什麼利益。這世界人與人之間,就是缺乏信任感。你想彼此沒信任感的世界,將會多麼可怕!”芳芳衝我笑笑,無語。

我們在航鷹招待所住了差不多十天時,對麵房間突然響起了小提琴聲。原來那兒住進來一對母女,母親和我一樣,也是陪女兒來複習考試;女兒要考北大音樂係,必須加緊練琴。天哪,這如何是好?芳芳戴上了耳塞,但小提琴的聲音還是讓她感到煩躁。她無法背英語單詞,無法做習題,而0112成績,直接關係到她能否成功申請全獎留學美國的問題。於是,我終於忍不住找對門的母親商量:“嗨,你好!我女兒在複習英語,你女兒這樣從早到晚拉琴,我女兒沒法做功課了。”“哦,可是我女兒馬上要考試了,不練琴不行。”“到旅館頂樓的陽台上去練吧。”我不好意思地說。

“好吧好吧^”這位母親非常通情達理,馬上帶著她的孩子上頂樓陽台練琴去了。我們重新回到了安靜的狀態。我刷刷地趕寫著遲子建《鼠兒戲“貓”》的賞析,而芳芳加緊背著課文。小旅館裏,濃濃的學習氛圍包裹著我們。到了黃昏,我們有時就沿著航鷹招待所門口的萬泉河散步。幽靜和詩意,讓一天的疲勞,漸漸消散。

本來以為接下去的日子,能這樣安安靜靜直到芳芳考的那天。然而第二天一早,小提琴聲又在對麵房間響起來,而且整整響了一天。我打聽了對門的母親,原來是頂樓陽台的暖氣不太熱,孩子怕冷。她這麼說,我就不作聲了。

這時恰好芳芳從同學那裏獲知,同寢室的一個室友回家去了,於是我們退了房,搬到萬柳公寓。第一次在學生公寓和芳芳的同學朝夕相處,重溫做學生的感覺真是一種快樂。白天我們去自修室,晚上我就坐在芳芳同學的書桌前看書寫作。到子夜時分,我睡在芳芳同學的木板床上,睡不著時就聽她們夜間的磨牙聲和夢語。

一周後,芳芳寢室的同學全回家鄉去了,隔壁寢室的同學都走了,整個五樓隻剩下我們母女倆,真是安靜極了。芳芳考前的那一天,我正好寫完了《遲子建散文賞析》這本書。真沒想到這部書稿,竟然是在寒假期間的北大萬母女倆柳學生公寓裏完成的。

考試那日,天蒙蒙亮我們就出發了。由於司機不認識路,七轉八拐差一點就誤了時間。考作文是機考,也就是考生必須在電腦上答卷。芳芳進考場後,我就坐在門口等。仿佛是一種陪伴,抑或是說一種支持的力量。隻有在一起,我們才感到溫暖和安穩。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芳芳這次考試的作文成績得了五分,相當不錯。

考完的第二天,就是年三十了。第一次和芳芳在北京過年,雖然沒有熱鬧的年貨,但也非常有情味。下午我們去王府井逛商廈,芳芳看中了一件咖啡格子的呢大衣,我則買了一件白色的羽絨服。回到萬柳學生公寓後,我們去食堂領了一份學校贈送給留校學生做年夜飯的菜肴。

家家戶戶都在團圓。我們母女倆,團聚在北大萬柳學生公寓。四周是那麼安靜。除了學校發的魚和肉,我們還做了一鍋肉丸粉絲青菜湯。窗外鞭炮聲響起的時候,我們在屋子裏玩起了拍氣球的遊戲,紅紅綠綠的氣球,“劈僻啪啪”一個個炸開,像放鞭炮那樣喜慶。

北大培養了她的學術眼光從教育孩子,到反過來向孩子學習,這是一種必然。與孩子一起學習、一起長大,也許是現代母親的一個含義。就像我的芳芳,她的每一次突進都帶動了我的飛翔。

2006年春天,芳芳她們搬到了北大校本部。那時我早就回杭州了。她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行李,全是她自己紮捆打包搬運,這讓我驚訝。因為樓下踩三輪車的搬運工很多,花幾十元錢就06了,但是芳芳在電話中告訴我:“我想看看自己做粗活的能力。”我想起有一次在與她聊天中談到:“一個人的潛力是無窮的,隻要你願意,就可以挖掘出自己的潛能來。”沒想到她記在了心裏,而且也作了嚐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