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隻要我坐在書桌前,芳芳就感到心裏踏實。我們又到了背對背做功課的時光。這樣的時光讓人感到特別親切、溫暖和安靜。我們基本上不說話,手機都關了,各自忙活。這期間正好香港《文彙報》的編輯約我寫一組曆史隨筆,於是芳芳做功課,我就寫曆史隨筆。第一篇寫《想起孔子離婚》,寫到“孔子尚中庸,若不是實在與兀官氏過不下去,他是絕對不會離婚的。不過,離婚對孔子來說是一種解脫。他的精神生活,由此而逐步深化地浸透在智、仁、勇這三個方麵”時,覺得自己仿佛是在以“現代性”來闡釋古人的婚姻,不禁暗暗為孔子的離婚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不許笑!”芳芳嚴肅地說。
“哦,知道了。”我趕緊不再發出聲音。
到了子夜時分,我接連打著哈欠。我說:“咱們睡覺吧,明天再做。”芳芳說:“不行,若像你這樣早睡,我怎麼能考得好?”我說:“哦,那你繼續用功吧!”芳芳不睡,我當然隻能陪她。但想著她這麼晚還不睡,怕她累壞了腦子,便說:“太晚睡對大腦不好,腦子需要休息後才管用。”她有點不耐煩了:“你這樣嘮叨,我還要不要做功課?”我生怕影響到她的情緒,趕緊閉嘴不吭聲了。在孩子麵前,大概不少母親都是“低低的”。
從前芳芳上中學時要催幾次,她才起得了床;現在我想讓她多睡一會兒,她卻像精靈似的一骨碌就起床了。天蒙蒙亮,她不洗臉、不梳頭、不吃早飯就鑽進書房複習。我看看桌上的鬧鍾,才五點多。天哪,她才睡了4個小時,真是不要命了。但我沒有再嘮叨,心裏想隨她去吧!功夫不負有心人,她一定會如願以償的。
到底是人到中年了,我累得起不了床。躺在床上整個身體沉沉的,直感到腰酸背痛。有時等我起床來,芳芳已經複習了兩個小時了。於是我趕緊買早點,接著送她去車站。白天她到圖書館複習,我就在家裏做家務,也幫她查找一些有用的資料。
天越來越冷了。這年的十一月中旬,氣溫一直徘徊在四五度間,且陰雨連綿。我就讓芳芳在家裏複習,不要再去圖書館。隻是芳芳做功課時,即使我在隔壁房間或廚房做家務,也得輕手輕腳。我們的樓房隔音效果不太好,而芳芳總是容不得一點幹擾。所以除了煮飯炒菜,我就在隔壁房間寫我的中篇小說。寫小說不同於寫曆史隨筆,不一定要查資料,完全可以坐著不動。於是我也像芳芳那樣,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也許一個人複習太寂寞,芳芳又把我從隔壁房間喊了回來。我奉命回到書桌前,和她背對背地做功課。她功課做累了,仍然會像小時候那樣讓我抱抱她。雖然都快大學畢業了,但她還是非常需要媽媽的擁抱。
進人十二月,天冷得緊,手握筆的時間一長就被凍僵了。我給芳芳一次一次地泡熱水袋,因為是陽台改製的書房,那一長溜的玻璃窗並不密實,風呼呼地吹進來,真冷啊!漸漸地我們的手指都凍得裂開了縫,隱隱地疼著,但並不影響我們的學習。倒是樓下剛退休的一個孤身老頭,突然拉起胡琴來了,一天三次,每一次都要拉上兩小時,直把人拉得煩死。
我給芳芳買了耳塞,讓她把耳朵塞住,這樣也許好一些。然而退休老頭一邊拉琴,一邊還放起了音響。音響的嘭嘭聲和胡琴的吱呀聲,簡直讓人煩躁極了。我終於忍不住走下樓去找老頭說:“我女兒要考研,你是否暫時別開音響、別拉琴,等她考完了再拉好嗎?”老頭說:“你女兒考研,我要胡琴考級呢!”我說:“你能否錯開時間拉琴,譬如中飯時間和晚飯時間。”他說:“你們吃飯,我也要吃飯。”我說:“都是鄰居,要互相體諒照顧嘛。”他說:“那你們體諒一下我,我要考級拿證書。”我說:“你都60歲了,拿了證書也沒有用啊!”他說:“活到老,學到老。”大家都知道這是一個古怪老頭。我改變不了他,隻能改變我們自己。我對芳芳說:“咱們就克服克服吧!你別去聽他的聲音,顧自己做功課,就像我一樣,他再吵,我不聽他的,思想不分心,照樣可以自己寫文章。”芳芳說:“你又不要背書,我可要背英語的,這麼吵你叫我怎麼背?”麵對樓下的胡琴聲,我一時很無奈。我勸不了別人,隻能勸女兒,可女兒委屈得哇哇大哭,把我的心都哭碎了。在這節骨眼上,我們不可能搬出去住賓館,芳芳也不可能再來回跑圖書館去複習,怎麼辦呢?我一被逼急,拉下臉去找老頭評理:“你若再沒完沒了拉琴,我就報警了。你一^^老人要知書達理。我們隻要求你少拉一些,中午和晚飯時間拉,等我女兒考完了你愛拉多久就多久。如果你再不聽,我也不讓你睡安寧。你自己想想吧!”我說完,“砰”一聲,甩門而出。
這老頭欺軟怕硬、,我這番話,還管用。果然,他到中午和晚飯的時間才拉琴了。我們取得了小小的勝利,非常高興。芳芳更是抓緊時間複習。每到子夜我不斷地打哈欠,撐不住了就躺床上去,隻是她不睡,我不會讓自己睡著的。隻有她躺下睡了,我才放心。有時我也催她:“該睡了,過度疲勞,影響大腦,還有生命危險。”她說:“我知道,你別吵。”臨考前十天左右,芳芳依然天蒙蒙亮就起床了,而我背水戰還賴在床上。這和她上中學時,我一早起床再催她起床的狀態恰恰顛倒了過來。芳芳就是那種緊要關頭會豁出命去拚搏的人。我感到很安慰,但也心疼。
也許太累了,芳芳感冒發燒了。我趕緊讓她吃藥,催她休息,可是她依然堅持複習到淩晨才睡。第二天我也感冒發燒了,感到渾身骨頭發疼。這晚我早早地顧自己睡了,沒等她上床,我就睡著了,也不知道她是幾點睡的。
由於發著高燒,我和芳芳都起不了床。到了午後,我們支撐著去附近衛生院看病打點滴。醫生給我們配了三天的量。接連幾天,我們在衛生院門診的注射室裏打點滴,手挨著手,心連著心。芳芳即將考研了,我們卻都病倒了,這真讓人著急和擔心。終於,臨考前兩天,我們的病都好了,一切又恢複了正常。
考試那天,天氣特別寒冷。我們一大早起床,暖暖地吃了牛奶和蛋糕便出發了。考場就在杭州高級中學,那是芳芳的母校,讓人感覺非常親切。就像當年高考那樣,我送到她學校門口,對她說:“心在內心,冷靜仔細,你一定行的。”她點點頭,忽地又轉過身來親了我一下,才進考場去。
連續兩天,終於考完最後一門課。我帶她到西湖邊的一家餐館吃飯。一邊聽著音樂,一邊品著美食,感覺特別放鬆,仿佛全部的疲勞都消散了。
在我的感覺中,孩子超凡脫俗的氣質就是在教育中慢慢熏陶而成的。無論家庭教育還是學校教育,引導孩子形成一個什麼樣的人生觀,頗為重要。
當同學們都在找工作的時候,芳芳一邊在學校圖書館做畢業實習,一邊忙著收集資料準備寫畢業論文,一邊又心神不定地等著北京大學的研究生錄取分數。畢竟關係到她自己的前途,那種揪心的等待讓她度日如年。三月八日“婦女節”那天,終於可以通過聲訊台查分了。然而,芳芳卻膽怯著不敢撥電話。她說:“媽媽你撥電話吧!”我說:“還是你自己撥吧,一定是好消息。”她說:“哦,那我撥了哦。”芳芳開始撥電話,我凝神屏息地望著她。半晌,她激動極了:“媽媽,我總分412分!”我說:“卩阿,這麼高,176比去年的上線分數高出那麼多。”她說:“是啊,比去年高出很多。我聽了兩遍,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呢!”她說著就撲了過來,抱著我的頭親熱極了,就像小時候第一次拿到鋼琴考級證書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