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錦想了半天，最後跟著公孫先生來到了夫子院的東賬房。
馬漢也剛好進來，衝吳桐笑著打聲招呼，露出那口招牌的白牙將手中那疊的高高的書籍放到案上，碼的不是很整齊，吐口氣，拍拍手上的灰，“先生，您要的書我都搬來了。”然後行禮離去。
公孫先生笑著點點頭，然後對吳桐說道：“你現在跟在包大人身邊，所以必須要熟知律法，今後若有案件發生，人手不夠，還需你幫忙為大人分憂，所以不懂律法是不行的。”
程錦抓起最上麵的一本，瞄了一眼，是《宋刑統》。
宋朝沒有像唐、明清那樣的律典名稱，這是一個特例，宋朝隻有相當於唐律的《宋刑統》。
由於在宋朝和唐朝之間有了一個混亂的五代十國，所以宋朝繼承的法律名稱沒有沿用唐律，而是沿用了後周的“刑統”名稱，結果就有了特殊的《宋刑統》。後來，由大理寺刻板印刷發行全國，這就是中國曆史上第一部刻板印行的法典。
不過，《宋刑統》和唐律一樣也是十二篇，除了個別要避諱的字外，內容和唐律基本一致。除了大量本朝的詔敕外，也收錄了唐朝的一些法令和詔敕，作為參考。
這裏的五刑製度也是沿用了唐律的規定，其他有關定罪量刑的規定如議、請、減、贖等也和唐律相同。但宋朝的刑罰也有了一些變化，如淩遲刑的開始合法化就是在宋仁宗時期。
《宋刑統》的篇目，仍與唐律一樣，共12篇、502條，不過在每篇下設有「門」，合計213門。
這對熟讀大唐律法的程錦來說根本就是小意思，她隻要翻一遍就可以，不過這本《宋刑統》下麵的那一堆是什麼？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看著看了一眼《宋刑統》後便將目光投向那一堆書本的程錦，公孫先生笑的謙和，“對了，這些賬簿還請吳桐幫忙核算比對，晚間的時候，學生會來查驗。”
“等等，公孫先生，這些東西，我一個外人......”
“吳桐不必擔心，這些隻是普通的開支花銷，大人都不介意，你又何須推脫。”公孫先生摸著胡須很是欣慰的笑了。
大人不介意？
五個大字砸向吳桐，吳桐沒躲過去，這五個大字將心中的小人砸中，淚流滿麵。
難道從今以後就要過著被奴役壓榨的日子嗎？
還沒有工資！
一道晴天霹靂將小人劈中。
“吳桐明白，多謝公孫先生指點。”程錦的俏臉掛上著愉悅的笑容，八顆貝齒閃著詭異的光芒。小樣的，敢算計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不...不必...客氣，你慢慢算。”公孫轉身離去，他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吳桐燦爛的笑容有種陰氣森森的感覺，這難道就是習武之人發出來的殺氣？
不像啊！
哎，這師爺果然是不好當啊！
是啊，這師爺確實是不好當啊！
晚飯過後，吳桐不見蹤影，公孫先生來到賬房查驗賬簿，這一看之下，胡子都要氣歪了，核對數目是漏洞百出，沒有一筆帳是對的。
帳沒算對也就罷了，這每一頁的邊角，還被用什麼筆各畫了一個沒有眼睛鼻子嘴巴的小人，橢圓形的腦袋，身體四肢像細棍兒，手腳則是個小墨點，而且每一篇都畫的不一樣。
公孫先生腦後立馬出現了一個十字路口。
他站起身正打算去找吳桐算賬，這時，不知道哪裏吹來一陣清風，風快速的吹開賬簿，像一個頑童般。公孫先生忽然發現一件事，那賬簿上的小人動了起來。
他快步走到案前，抓起賬簿，快速的翻動，那上麵的小人動了起來，動作流暢，看上去甚是有趣。
他無奈的搖頭歎氣，不知是該笑該惱。
這孩子。
客廳裏，包大人正在喝茶，忙了整日，終於可以享受一下飯後難得的悠閑時光。
吳桐走了進來，抱拳行禮。
“啊，吳桐，快做。”包大人溫和的看向吳桐。
“是。”吳桐在一旁的椅子上做下。
“住的可還習慣？”
“多謝大人關心，一切都還好。”吳桐垂眉斂目，語氣中帶著淡淡的疏遠。
“那就好。”包大人無奈的低頭啜了口茶，抬頭說道：“你是不是想問為何我會讓你看那些個賬冊。”
“是的，大人，吳桐一介草民，並非是官府中人，這實在是有違朝廷體製。”吳桐搖搖頭，都說包大人處事嚴謹，這樣的事本就不該是自己一個外人該插手的，不知道包大人心中在打什麼主意。她抬頭看向包大人的麵部，希望可以從他的表情中尋找出......吳桐心中歎口氣，還是算了吧，臉太黑，沒看出來。
包大人微笑的搖搖頭，“你可知我與公孫先生是如何相識的？”
吳桐不明白包大人怎麼忽然轉移話題了，隻好愣愣的坐在那裏看著他。
包大人抬頭看向門外，燈籠已經亮了起來，“那時候，我在往端州上任的路上，路過白雲寺，與主持了空一見如故，每日談論佛理，倒也有些感悟。而公孫先生當時因為久試不中，便住在寺中，每日出寺靠為人算命勉強度日，免不了有憤世嫉俗的消極心理，看到以往清清靜靜脫離塵世的寺廟裏站著兩個一臉嚴肅的官吏，還一副閑人莫進的“囂張”樣子，覺得氣憤難當。公孫先生便理直氣壯地衝到正守門的張龍趙虎麵前，他們四人又跟我不久，脾氣難免莽撞衝動，便發生了爭執，公孫先生說他們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狐假虎威仗勢欺人，而我這個包大人肯定是個為官不正督下不嚴的昏官。趙虎覺得氣不過，失手將人推倒在地。”
包大人又喝了口茶，接著道：“我與了空大師聽到爭執的聲音從房裏出來正好看到這一幕，難免有些生氣，便斥責了二人。了空大師向他介紹了我，可公孫先生覺得了空大師所說的‘包青天’隻是徒有虛名，普天之下的官都是一丘之貉，負氣離去。我氣他們四人不懂得分寸，便將他們四人趕走。”
“後來，公孫先生便來替他們四人求情，我才知道原來他們四人主動向公孫先生承認錯誤，我才重新讓他們回到身邊。”
“我勸他何不捐棄成見再入科考，也好一展所學。他卻不肯終此一生汲汲於名利之爭。我便請公孫先生與我一同前往端州就任，讓他借此機會查明我究竟是否言行如一。
“那後來呢？你就這樣說服他了？”吳桐瞪大眼睛等著下文的樣子，讓他覺得這才是她應該有的樣子。
包大人搖搖頭，“他看了我許久，什麼也沒說，便轉身回房了。在第二天我準備離開之前，等了他很久，就在我無奈的準備離去的時候，他帶著簡單的行李來到我的麵前，告訴我說，他要同我去端州赴任，但是他希望能以布衣之身隨侍在側。”
“然後他就這樣以一個布衣的身份......”她忽然覺得有些明白包大人的意思了。
“吳桐，我隻是想要告訴你，我對你的信任，如同對公孫先生一樣。”包大人看著她，眼神是真誠信任的，“公孫先生平日裏要管的事實在是太多，我也希望你能幫幫他。”
吳桐低著頭沒有回話，似在思考著什麼。
包大人也繼續低頭飲茶，一時間廳內安靜異常。
“包大人，若是沒有別的事，吳桐就先回房了。”吳桐起身行禮。
“早些休息。”
看著吳桐離去的背影，包大人無奈的搖搖頭。
死人啊，你可真是給我找了個好活啊！
清早，公孫先生往賬房的方向行去，想要將昨日那些吳桐算過的賬冊重新算一遍，一想到吳桐，公孫先生就不禁頭疼。
以往是自己算計別人，這回可好，看那小子平時為人謙和做事穩重，不太愛說話的樣子，真沒想到......
“哎——”公孫先生歎口氣，來到賬房門前，卻忽然發現賬房的門是開著的，公孫先生心中大驚，這昨日夜裏，自己明明......
聽到屋內似有響動，公孫先生躡手躡腳的來到門前，緊貼著門邊偷偷往屋內瞧著，屋內幹淨整潔，案前，吳桐正在低頭專心的撥弄算盤，時不時的翻一下賬冊。
“公孫先生，怎麼不進來？”吳桐沒有抬頭，手中動作如飛，日光照射進來，明媚，算盤珠子相撞的聲音，悅耳，眼前人素指纖纖，如玉，一切看起來是那麼的協調。
公孫先生看著那嫩白無暇的手，那手就像一塊精心雕琢的羊脂美玉，沒有絲毫雜色，又是那麼的柔軟靈動，他心中一動，轉眼看向對方的臉。
肌膚雪白，眸色幽黑，淡淡的金色光暈讓她柔順漆黑的發絲籠罩了一片淺金，左耳的鑽石耳釘映著陽光折射出七彩光華，偶然之間甚為耀眼。
原來如此——
公孫先生看著這幅唯美的畫卷，唇角微微上彎，了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