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逛得無趣,入得一家酒樓。叫了一壺好酒兩樣小菜,漫不經心的聽著伶人唱曲兒。
斜對桌不知何時來了一位身著華服的公子,隻看了白玉堂一眼,那眼球便粘在他身上挪不開了,瞳孔裏寫滿欣賞。
那白衣公子舉手投足間隱隱有武人風範,相貌出色,俊俏精致,這人一勾嘴角仿佛眉兒眼兒都在笑,燦爛的就像春日的桃花。雪色雲紋緞子斜襟長袍,外罩同色氅衣,腰間掛著一隻羊脂玉璜,貴而不俗,沉香木扇握在修長的指間把玩,說不盡的灑脫。
雖穿得公子哥兒模樣,那坐姿卻儼然是個武人。
白玉堂正低頭喝茶,似有所感,抬頭見一男子盯著他猛看,心下不悅,正待發作,就聽“蹬、蹬、蹬”幾聲輕響,有人上了樓,那步履沉穩,踏步之聲不急不緩,像是故意發出的聲音。白玉堂側頭看向樓梯處,來人居然是一身墨色男裝的程錦。
程錦一上來,那位錦衣華服的公子便覺自己實在好運。這少年穿著墨色的緞子箭袖長袍,領口袖口繡著纁色古樸花紋,俊美無倫,隻是年紀幼小,身材尚未長成。少年膚白勝雪,玉頰微瘦,淬墨的眸子冷漠淡然,有著隱匿的危險。
程錦一上來便發現除了白玉堂外,另一個人的目光。大大眼危險的眯了起來,瞥了那錦衣華服的公子一眼,秀眉幾不可見的促起。
麵若傅粉,狐似媚眼,細眉入鬢,端地生了一副斜肆張狂的模樣。身上的脂粉味雜亂不堪,此人定是風月場裏的常客。
活不久了......
得出方才的結論,程錦不再看他,來到白玉堂所在的桌前,撩袍做下。
看的出程錦似乎心情不佳,白玉堂叫過小二吩咐了一番。程錦自倒了杯茶,啜了一口。
昨夜回到枉死城,那色鬼趙文和居然也在,就著程錦招不到魂這件事,好一通嘲笑,程錦又不好在楊雲麵前發作,對著趙文和在心裏猛翻白眼。
當然程錦也不是好欺負的,回過身愣是將趙文和的寢殿上的琉璃瓦全部掀走了。
現在程錦非要捉到那個采花賊出口惡氣不可,她倒要看看,他到底使了什麼手段,禁錮了那麼多的人和鬼。
枉死城給出的結果是一半一半。
程錦暗自低頭飲茶,小二端上一壺酒和兩樣小菜,皆是程錦平時愛吃的。白玉堂替程錦倒了杯酒,酒色呈琥珀光澤,晶瑩明澈,“嚐嚐這道紅燒魚,聽說是這家酒樓的招牌菜。”
程錦點點頭,將酒一飲而盡,酒質醇厚,是蘭陵美酒。
兩人都沒有再開口說話,一邊飲酒吃菜,一邊看著窗外喧囂熱鬧,頗有種鬧中取靜的意趣。
偏偏就有那不長眼的人,想要擾了這兩人之間的靜謐美好時光。
程錦可不會給他這個機會。那個錦衣華服的公子大著膽子向著兩人的方向邁了兩步,程錦側頭看了他一眼。她的眼底仿佛來自地獄的鬼火,寒冷徹骨,開合間,可以將人的靈魂化為灰燼。那錦衣華服的公子看著她,心不由自主的發冷。
半晌,那人才回過神來,瑟縮著離開酒樓。
收回目光,程錦為自已又倒了杯酒,放在唇邊,輕嗅,然後一飲而盡。
“錦妹,我們回陷空島吧。”白玉堂按住程錦執杯的手腕,猶豫的開口。
“五哥,你知道,我是女孩子,我無法放任這種事情不管。”程錦將手緩緩抽出,看看杯中酒水泛起的漣漪,仰頭,喝盡。
白玉堂默默的看著她,歎口氣,低頭喝酒。
仙夢閣,是金陵城內最大的一座青樓,麵臨秦淮河。迎門的大堂布置的金碧輝煌,卻又不失典雅。轉過大堂,是幾條曲折的回廊,通向不同的院落和房間,它們的風格也有明顯的差異,有的一片燈火輝煌,有的亭台錯落,頗有曲徑通幽之感。
程錦站在後院的一間雅閣之中,屋內陳設無不透露著主人家獨到的眼光。屋內隨處可見萼綠華的煙紗,西麵牆上懸著繪有梅、蘭、竹、菊的卷軸,東廳堂隻有幾組靠背椅與茶幾,上至精秀茶具。累絲鑲玉石熏爐裏熏著淡雅的香料。
仙夢閣的老鴇柳若汐是個三十出頭的美豔女子,她臉小而精致,身段窈窕,與別處青樓的老鴇不同,雖是花枝招展,卻令程錦想起了豔絕人寰的名伶,美麗嫵媚,帶著某種無法言喻誘惑。
“呦,這位公子想必便是知州大人派來幫忙解決忘憂失蹤事件的人吧!倒真是風流瀟灑呢!”柳若汐執著絹帕掩唇輕笑,一副十足十電視裏老鴇逢場作戲的模樣。
“柳媽媽過譽了,就算像在下般風流瀟灑的男子,恐怕也是過不了柳媽媽這個美人的關啊!”程錦奉承著柳若汐,眼神坦然,沒有絲毫鄙視與不齒,“柳媽媽在我麵前大可不必如此虛套。”
程錦想起了《綰青絲》裏的話:【古代的女子,社會地位極其低微,若身為青樓女子,更可說是命比紙薄,她們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是男人們的玩物,男人們一邊狎妓冶遊、選豔征歌、載妓隨波、風流快活,一邊仍將留連青樓看作是很不光彩極端齷齪的事情。在尋常女子眼裏,青樓是不正經的存在,青樓女子更是□□□□。這種經過漫長積累,有著很強的群眾基礎的根深蒂固的歧視,最讓青樓女子敏感。
生如落花,死如流水,飄如陌塵,零若浮萍,盡管有不甘屈辱的反抗,卻總擺脫不了被宰割玩弄的命運。
不甘屈辱又能如何,有幾人可以擺脫被命運宰割玩弄?】
能被眼前人如此坦然相待,夫複何求啊......
“多謝公子不棄了。”柳若汐收起方才的‘老鴇模式’,唇邊是恬靜的笑意。
“姐姐過獎了。”程錦垂手斂與腰側,欠身施禮,淡淡的吳儂軟語,嬌俏動人。
“你,你是女子!”柳若汐有些驚訝,看著她端莊有禮,應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卻來這煙花之地,柳若汐不禁有些頭疼,眼中也多了一份釋然與欣賞。
“我今日來是有些事想要與柳姐姐商量......
仙夢閣共三層,三層是一些姑娘們的香閨內房,二層是包廂雅座,有紅木雕花木梯從大廳直通二層包廂,客人可以透過紗簾看到大廳全景。一層大廳正中是一圓形的大舞台,每到華燈初上的時候,鶯鶯燕燕,歌舞徘徊,初來仙夢閣的姑娘們會在這上麵登台獻藝,然後客人們便會爭相競拍,哪個客人出的價錢高,那這位姑娘便會與其共度春宵。
仙夢閣的姑娘可以賣藝不賣身,隻要你不缺錢的話,你大可以高姿態的唱個曲兒,跳個舞,若即若離,找個富有的男人將自己贖出去,從此脫離苦海。
顧忘憂是金陵城裏有名的清倌,才貌雙全,善解人意,談了一手的好琴。卻在八天前失蹤了。
大廳一片漆黑,每一張桌子都有一盞微弱的燭光,二樓的包廂有的開著門,垂著簾,有的掩著門窗,從門窗的縫隙中透出絲絲目光,有興奮的,緊張的,更多的是期待的,聽說仙夢閣新來了一位專門調|教歌舞的姑娘,正是今日登台獻藝的紫瑤。而這紫瑤更是以舞姿取勝,隻是不知今日的這場舞會不會令人耳目一新。
黑暗中,有女子輕聲淺吟,由遠及近,一道明亮的光線仿佛從天際落下,射向舞台,一美若天仙的少女身著一襲水墨白衣,宛若空穀幽蘭般,令人迷醉。少女輕輕起舞,輕盈優美、飄忽若仙。
簫聲悠悠響起,仿佛在訴說著一段動人的故事,描繪著一副迷人的風景,是那麼的優雅流暢,那麼的自然清新,褪卻繁華,隻剩下樸拙的美,純粹而簡單,使人在悠揚的旋律中抵達內心的簡單和寧靜。
一曲終了,少女水袖飄落,令台下的眾人在那一刹看清她的容顏。
女子的妝容打扮與平常不太一樣,她的眼神清澈的如春日解凍的泉水,不染一絲世間的塵垢,三千青絲撩了些許簡單的挽了一下,其餘垂在肩上,額前點綴著一枚小小的銀色寶石,點綴的恰到好處,襯得別有一番風情美麗可人之姿。腰肢纖細,四肢纖長,有仙子般脫俗氣質。美目流轉,裙角飛揚間,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如同煙花般飄渺虛無而絢爛。
便是以舞見長的紫瑤。
眾人沉醉在其美麗動人的舞姿和容貌之中難以自拔,忽見一枚金元寶自二樓包廂扔出,落在舞台之上,發出一陣聲響。
“姑娘之舞,曼妙若蝶,想那‘緩歌慢舞凝絲竹’,說的就是你這樣子。區區銀錢,請姑娘喝茶!”二樓醉若軒中一白衣男子對紫瑤溫和笑道,看得程錦咬牙切齒。
“我也請紫瑤姑娘喝茶!”
“我也是!”
“這是我的......”
“紫瑤姑娘......”
因為包廂中那名男子的行為,將台下尋歡客全部撩撥起來,紛紛掏出銀錢撒在舞台之上,弄得紫瑤姑娘一陣錯愕,柳媽媽也不知所措,這等情形到底要如何收場才好?
這時邊上一位吹簫的小婢女跑上台來,扯了扯紫瑤,將人扶下台,還不忘衝柳媽媽使個眼色。
柳媽媽到底是風月場裏呆久了的,三言兩語便將人群穩定了下來,其間還不失時機的為仙夢閣做宣傳。
“天呐,方才真是快嚇壞我了,原來人是可以如此瘋狂的!”
後台上,紫瑤對扶著自己的婢女抱怨著,還不忘輕撫胸口,當真儀靜體閑,媚於語言。
“不用理那些無聊的男人,都是有錢沒處花的混蛋!”順便還瞥了一眼方才的醉若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