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厝基葬
山間來了一群人,確切地說是12個人,他們是送葬的隊伍,8個人抬棺,其餘四個人安排在一頭一尾,頭前開道的兩個,掃尾的兩個,舉幡的,打喪的。這些人既不悲喪也不高興,悄沒聲息的往前趕。
有太陽的地兒,他們一身白,沒太陽的地兒,他們一身灰。在山林浸染層霜的深山裏,這群人有點多餘,大煞風景。
輕搖的山風將熟透了的山楂、野柿撲通撲通地搖進草叢,草便折了。枯的草沒有韌勁;或者說紅的山楂和野柿有重量。
背陰的北邊,滿山滿野的茅草是輝煌的火。升著固態的火焰,沒有破壞力,隻有美感。
向陽的南山頭上,楓樹紅豔豔的。
山腰下的鬆樹、杉樹、柏樹……潑墨一般的綠,看上去還是夏天的樣子,沉穩,莊重,歸然不動。
這是一幅壯美的山河圖。身懷絕技的繡娘定能把它繡出來,那一定價值不菲,可惜了。
是的,可惜了,太陽光懶懶的從樹縫中滑了下去,躺在草葉上休息,暗暗的,淡淡的。在暗淡中,那群人就像花蛇一樣在草叢中遊動。
不久,他們停了下來,到了目的地了!
十幾個人忙活起來。
砍樹,刨樹。
刨得水光溜滑的杉樹樁一字排開,夯進土層裏,牢牢的。
四排,十六根,在這些木樁上釘上四塊木板,就是一個木架床了。
嗨喲!嗨嗨喲!他們打著號子將棺材放在木架床上,十二個人也不休息,開始壘牆,粗的樹刨淨樹皮後搭屋架,細的樹木刨淨樹皮做椽子,搭好屋架後,上好椽子,就將小竹子密密的鋪上,在上麵蓋上幹衰的茅草,厝基就搭好了,隨後他們丟下老頭,一行十一人匆匆忙忙下山。
山間小道並不難走,那是砍柴和打獵的人踩出的小道,光滑水溜的。金黃色的陽光從西邊的高山上射下來,他們都成了金黃色的點子,山嶺泛著金光,盛滿了玉液瓊漿的
山間池塘就像山的眼睛,漠漠地看著,眼睛底裏卻隻有山的影子,習慣了。所以整個山穀仍然充滿了溫暖的、甜絲絲的氣息,一點傷痛都沒有,他們一行人愜意的嗅著山風,沐著夕陽,腳步如飛,翻過山岡去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到底是幹什麼?忙了這麼久?唉,安置一個叫秀秀的姑娘,這個叫秀秀的姑娘身懷絕技—繡花!可惜姑娘死了,而且死的不尷不尬的,埋了,就羞辱了前輩,就這麼晾著吧。等來年風水好的時候,撿金下葬。
這是皖南山區的舊俗,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在山道上重演,不過情境不同:有的人家是因為家貧,作為孝子,期望子孫發達後,再造規模龐大的墳墓安葬先人,以盡孝道,因此將先人安放在厝基裏;有的人家夫妻恩愛,雙方議定生同枕,死同穴,一方死了,就厝起來,等另一方死了一同安葬;不濟的還有那些客死他鄉的人,他們不小心死在這裏,當地的人積德行善,將他們的屍身厝起來,是為了等家人或親友攜起骸骨回家安葬,從而葉落歸根;當然也有人家是因為風水,一時難於相中一塊風水寶地隻好厝起來慢慢尋找;最不濟的就是那些死的尷尬的閨閣女孩,她們是人世一生歎息。每個村莊都有固定的厝基地,幾百座甚至上千座的都有,但大戶人家不一樣,大戶人家的厝基地就在自己家的祖墳山旁,有近有遠,譬如秀秀家的就很遠,關於厝基地有很多陰森恐怖的故事,不說也罷。
唉!
但凡家境較好的家庭,待字閨中的姑娘最怕聽到這事,歎息聲就是她們發出的,夏日涼夜,和祖母躺在美人靠上,就會聽祖母說這些山中舊俗:待字閨中的姑娘因莫名的病或其他難於啟齒的變故而死,當年不能入土,要在祖墳旁搭一個厝基陰著,讓她的魂靈在山間露著,被百露侵襲,被寒霜浸漬,被暴雪冰凍,直到屍身腐爛,魂靈飽受折磨,方可入土。來年長輩們撿骨頭入葬,稱為“撿金”,因為“短命鬼”無顏見到列祖列宗。要讓他們的屍身爛的隻剩骨頭才安葬。為了屍身爛得快,棺木往往不封口,便宜了成群的蒼蠅,也便宜了成群的狼。
為什麼便宜了成群的狼呢?
可怕的故事都是沒完沒了的!
厝基裏陰著的屍體往往有活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