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潮濡悶熱,再加上熱火的烘烤,安妮全身滲出細密的汗珠,黏黏的,難受。
她起身:“太熱了,我去洗個頭。”
說著,脫下鞋子,走到水中,俯下身子清洗頭發。因彎腰的緣故,腰部的一塊巴掌大小的刺青露了出來。
那刺青刺的是一張冷酷的麵具,仿若由涼硬的金屬製成,沒有眼珠,卻陰鬱而古怪地盯著人。猙獰的墨色線條深入白皙的肌理,看上去有種詭異的刺目感。
田西轉過眼,不知怎的,心中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悶鬱,喉嚨鈍鈍的,想有什麼來刺激一下。
煙。
他沒多想,便拿過一旁安妮的背包,那裏麵,一定有足夠的煙。
拉開拉鏈,就著火光,他看見了香煙盒子,還有……一部相機與一張照片。
在火的肆虐下,樹枝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數隻飛蛾直直地撲向火堆,隻一瞬間,便化為灰燼,隻餘點點鱗粉在空中無措地飄蕩。不見得是義無反顧,沒有誰告訴過他們這妖豔的火是如此奸惡——那些知道真相的蛾已經死了。
計劃的注定的死亡。
安妮。
是安妮的照片。
她麵孔浮腫,瞳孔放大,舌頭伸出口腔,脖子上有道被繩子勒出的傷痕,深深的紫色傷痕,仿若嵌入骨骼——需要很大的力量,很劇烈的恨。
她已經死了。
田西悚然一震,一股涼意順著脊椎慢慢流到腦部,頭皮陣陣發麻。
安妮已經死了!
那麼,他身邊的是……
“終於還是被你發現了。”一個沙啞低沉的女聲在他身後響起。
田西渾身一緊,倏地轉頭,卻被迎麵噴來一種刺鼻的液體,頓時,他發覺全身乏力。
“你……不是安妮。”田西努力想站起,掙紮許久,卻無濟於事。
“如你所見,安妮已經死了。”她站在火邊,灼熱的火也無法融化那雙眼中的冷:“所以我說不要再恨她,安妮已經付出了代價。”
毫無預警地,下雨了。細密的雨,斜斜地落下,火被一點一滴地蠶食,最終,剩下一縷青煙縈繞在空氣中,仿若幽幽的歎息。
在黑暗中,田西反而平靜下來,漸漸的,腦海中一些零散的拚圖組合在了一起。
那天在酒吧中,她恭喜自己成為醫生,終於如願以償。
可是,他從來沒有向人提過自己有當醫生的願望,除了……
田西向黑暗中的她說道:“丹綠……你回來了。”
方丹綠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幢小磚房前。
冬日的傍晚,天空是混沌的暗黃色,將世間萬物籠罩得蒼老淒暗。房前的木牌上寫著“天街13號”,古老的物件,不知經曆過多少故事。
她如隻失魂的鬼,慢悠悠地走進這間屋子。
穿過迷宮似的書櫃,她來到房間盡頭。
刻有菱形花紋的鏤空木窗前,立著一位高挑女子,身著黑色披風,正低頭撫摸著桌上那朵紅得淒豔的花,動作舒緩輕柔,帶著眷戀的姿勢。
“這裏是地府嗎?”方丹綠恍惚地問道。她記得自己是在去離島的船上跳海自殺的。
冰冷刺骨的海水湧入喉嚨,無法呼吸,肺像要炸開來,周身如有無數把鋒利的冰刀在割。
痛,昏天黑地的痛。
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刻,獸在身上肆虐的那一刻。
那些獸……
她忽然後悔了。
不甘心,沒看見那些人的下場,她不甘心!
可是已經晚了,她身不由己地往下沉,一直沉入黑暗中。
她曾聽說,自殺者將墜入地府,來世不得複人身。
那麼,這裏是地府吧。
但那女子卻答道:“不,這裏是刺青店。”
“刺青店?”
女子依舊撫摸著那朵過於妖異的花,用冷而柔的聲音問道:“你想刺青嗎?”
“刺……青?”
“是,”女子這時抬起頭,一雙眼睛黑不見底,仿佛有千年的曆史:“刺出你心底的。”
,她心底的。
方丹綠緩緩地想,緩緩地想,將一切前塵舊事都記了起來。
一切的恨。
是,她的,就是恨,就是複仇。
她開口:“我要刺一張鬼的麵具。”
方丹綠已經死了,從這刻起,她隻會是一隻鬼,複仇的鬼。
女子什麼也沒問,徑直將她帶到一具屏風後,並沒有用時下的刺青機,而是用針蘸著特質墨水,在皮膚上一針一針刺著。
奇怪的是,丹綠並沒有覺得痛。她看著那座木雕屏風,上麵繡的是剛才女子撫摸的那種花,是叫曼珠沙華吧。
整麵屏風繡滿了曼珠沙華,淒豔的一片,將一切染紅。
她靜靜地看著,直到刺青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