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我突然覺得,我們都在粗暴地對待這個世界,粗暴地對待自己的生命。我以前渴望成功,想成為有錢人,有權勢,呼風喚雨。我們每走一步,每一次伸出手,每一次抬起頭,都渴望得到好的結果。考試要第一,升遷要夠高,賺的錢要夠多。我們渴望被疼愛,挑食便要有許多人來圍著你,問你這個要不要吃,那個願不願吃。要出生於有錢的家庭,過年拿的紅包要多過所有的人,這才值得自豪。那個女生懶,不漂亮,不能娶,那個男人沒車沒房,長得也不怎麼樣,怎麼能嫁給他?沒有錢,要怎麼結婚?怎麼去愛人?這是最粗暴的事。孩子,我們將人當成地攤上的衣服,打開了看款式看麵料看合不合適這個季節穿著,你不喜歡就將它丟回攤上,揉成一團,也不整理。因為整理是上帝的事。你喜歡了便用施舍的姿態,拿走它,但或許終其一生,你都未真正穿過它。我們將自己當成炫耀的工具,或是渴望讓自己成為炫耀的工具。
這些構成了人的一生。
我知道你恨很多東西,可是沒有恨,沒有不幸,人的一生,又完整嗎?
我隻是想將我的生命,所得到的,都留給你,孩子。人人都會感謝光明和幸運,但最後,在感謝光明和幸運的同時,依舊感激黑暗和不幸的人,才能明白生命。
即使在你恨著我的時候,你的心裏,仍裝著溫暖和柔軟,你才是完整的人。
有時我羨慕你的校長,他明白那些東西比我早,但現在我不渴望成為他,因為我擁有的,我和你的,我和你的母親的,我和我失去的妻子和女兒的,便已是最好的。
孩子,我愛你。
長孫蝶男看完信的時候,穆穆倪突然來敲他的房門,看著長孫蝶男紅紅的眼眶,穆穆倪說:“怎麼了?”
“沒什麼。”長孫蝶男笑了笑說。
他仔細看完了那封信,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笑或是哭。
穆穆倪將一枚鑽戒給他,她說:“你原諒老張了吧?他讓我將這個交給你,說如果你結婚了,給你的妻子戴上,婚禮上想他一下。”
“嗯。”長孫蝶男接過鑽戒說,“我想是他讓我原諒了我自己,我會想他的,他會知道的。”
“那就好。我去給你們打飯。”
穆穆倪看了他一眼,走了。
長孫蝶男關上了房門,靜靜地拿著信,坐在床上。
謝丁一在他的麵前看著他。
她笑著,淚流滿麵,就像他第一次,知道她不是真實存在的人那個情形一樣。
“我要走了。”她說。
長孫蝶男突然大哭了出來。
“不要走。”他說。
“我要走了。因為我覺得,你現在可以照顧自己了,你也知道,我是你創造出來的,代替他的一部分,僅此而已。”
“不要走!”長孫蝶男拚命地想要抓住她,但他的雙手,怎麼揮舞都是落空的。
“不要這樣。”謝丁一流著淚說,“你隻是任性而已。”
然後,她消失了,化作了滿天星光,消失在了天際。
“不要!”長孫蝶男痛哭了出來,眼淚和鼻涕,都無法製止。在這天他終於懂得了生命的升華,但他珍惜的,終於離開了他。
柏之摩和穆穆倪衝了過來,緊張地看著長孫蝶男說:“怎麼了?”
長孫蝶男站起來笑了,他擁抱了他們,說:“沒什麼,我愛你們。”
“切,突然這麼煽情幹嗎。”穆穆倪和柏之摩同時不屑地說著,又同時擁抱了他。
這幢小樓,自從被柏之摩命名為高加索山之後,自從住進他們之後,從未寂寞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