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他一直在昏睡,一直在囈語。
而做完一切之後,老張又看著門口,他盯著那門口說:“他就要回來了,他要回來看我了。”
“他不會回來了。”穆穆倪第一次這樣說,她忍著心痛,但她想要讓老張明白這個事實,或許她希望他能支撐得久一些。
老張卻笑了,他說:“他會回來的,他就要回來了,他說要回來看我的。”
穆穆倪和柏之摩卻盯著老張病床旁的儀器,那裏顯示著,他的生命跡象,越來越弱。
然後。
消失了。
7.孤單愛琴海
長孫蝶男在聖托裏尼島,見識過但丁、伽利略、馬基雅維利、達·芬奇和米開朗琪羅之後,他到了柏拉圖筆下的自由之地。
長孫蝶男坐在聖托裏尼的崖壁上,眺望著愛琴海。
他看著漫無邊際的海,看著島邊遊過的數量龐大的、親密的魚兒。
謝丁一突然出現在他的身邊,她依偎著他的肩膀,問他說:“其實你早已不恨老張了吧?其實……誰都不恨了吧?”
他點了點頭。
他確實不恨了,他的外婆?他的媽媽?虧欠他的童年?其實他早就不恨什麼了。他的父親?其實也沒有太多可以恨的點,早已過去了。他現在有自己的生活。有穆穆倪,有柏之摩,校長那老頭,其實也可以算半個他掛念的人。
“可是你還是不願意回去見他。”謝丁一看著他說,她的眼睛裏掛滿了哀傷。
長孫蝶男額頭的頭發,被海風吹起來,露出那個卑賤如烙印般的X。那是他父親給他的傷痕,為了拿走他母親賜予他的樣貌。
“所以,其實你還是在恨吧。”謝丁一看著他輕輕地說著,她的眼淚從臉龐滾了下來。
長孫蝶男伸手去接那滴淚,卻看著那眼淚穿過他的手掌,滴落石崖,什麼痕跡都沒。
是的,他還在恨,呼嘯過那麼多日月,哭泣過那麼多山水,他還在恨著,某個誰誰。
長孫蝶男不知道恨著的那是誰,那誰在他的心裏隻是一個輪廓,他的相貌隻是一團陰影。
如果非要給那誰一個名字。
那大概是“命運”。
長孫蝶男不恨誰,但他還依然在恨自己的命運。他還是從前那個他,他還是渴望能變成世界上任何一個不是他自己的人,從頭再來。不要被這噩夢一般的命運糾纏著,不要失去自己的童年,不要不被親人憐愛。
可是今天,他在這裏,看著海裏的那些遊魚。
長孫蝶男突然想到,他十歲的一天,老張突然來找他。他將長孫蝶男帶去了一個寵物市場。
長孫蝶男問老張為什麼帶他來這裏,老張笑著對他說:“你知道嗎?我們鎮上的規矩,孩子十歲生日的時候,爸爸都會帶他去買一個寵物,為了培養他的未來,還有讓他懂得責任,懂得照顧人。因為你爸不在,所以我就帶你來買啦!”
“今天是我生日?”
“嗯,我問你媽的,花了我好多心思,旁敲側擊的,她才肯說。我厲害吧?你這麼多年都沒問出來的。”老張牽著他的手,大笑著說。
十歲的長孫蝶男指著水族館裏的烏龜說:“我要那個。”
老張愣了一下,隨即他馬上大笑了起來,他拍了一下長孫蝶男的腦袋說:“要什麼烏龜!不吉利啊,靠!烏龜是老頭的,老頭才要烏龜,才要縮在殼裏,才要想著活得更久,才無力改變,自憐自艾。你選那個!”
老張給長孫蝶男挑了幾條魚,順便還買了一個魚缸。
長孫蝶男捧著魚缸走出水族館的時候,老張笑著說:“小孩子要這個才好,要活潑地、快樂地、自由地活著。”
“嗯。”長孫蝶男說,“烏龜是你的,你才是烏龜。”
老張愣了一下,說:“你這混賬還拐著彎罵我啊……”
而今長孫蝶男就站在島邊,看著腳下,那一群又一群遊過的魚。
他在想,自己是否還恨著誰,或者是不是也有想著誰?
後來他想著自己,即使收養了那麼多的流浪貓狗,他所想要的責任和成長,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