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獨自麵對世界時的感覺一樣。
穆穆倪突然打了個電話給長孫蝶男,她問他說:“你還是在外麵?”
“嗯。”他說。
“老張的身體不大好,你……是知道的吧?”
“嗯。”
“他現在在醫院,病危。你回來看他嗎?”穆穆倪問完這句話之後,電話裏便是冗長的沉默,仿佛整個世界都被卷入了巨大的旋渦裏,所有的一切都被撕扯成碎片,一點一點地沉沒。
長孫蝶男說:“我不回去了。”
穆穆倪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知道長孫蝶男和老張之間,應該有點什麼,但是長孫蝶男不願意說的話,她毫無辦法。
之後的每天穆穆倪和柏之摩都有去看老張。
其實她之前對老張沒有什麼太大的印象,隻覺得他是個被長孫蝶男欺負的可憐的老頭。而長孫蝶男那個人,卻幾乎叫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忍心責怪他。
可是現在看著老張,看著他躺在病床上,一天一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垂垂老去,穆穆倪都不知道要怎麼樣表達自己的心。她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死亡,即使是那次她決心尋死自盡。
和老張這樣的狀態比起來,她當初的那種衝動,何其渺小可笑,可笑得連她自己連回想都不願意。
時間就這樣一點一點地過去,在穆穆倪和柏之摩奔波於醫院和學校的時候。
長孫蝶男依舊沒有回來,老張一天一天地頹敗。
他的兩頰凹陷得越來越深,臉色越來越蒼白。他的身體就像是一個破舊的空空的麻袋,沒有任何的力量、血肉、活力。
他的靈魂大概也就像被曝曬的破掉的氣球,隻剩下了幹裂的、皺巴巴的、褪色的一團。
失去了任何生命完整時的美感。
最讓穆穆倪覺得痛苦的是,每次她和柏之摩去到病房的時候,老張總是望著他們走進去的門,他凝望的時間越來越長。
穆穆倪知道他在凝望什麼,但毫無辦法。
在這段時間裏,穆穆倪從未見到除了她和柏之摩之外的任何人去探望老張。
她也不知道,老張是否有親人。
他沒說,她也就不敢問。
和越來越虛弱的身體相反的,老張整個人越來越暴躁,他似乎總是處在不安、憤怒、傾斜的狀態。穆穆倪這樣想著,現在的他,大概就是燃燒到了最盡處的火柴,火焰是前所未有的光亮,但下一秒,就會進入永恒的黑暗。
這幾天老張蒼老的速度也比之前更明顯,他開始喃喃自語,他總是念著說:“他會回來的,他會回來的。”
穆穆倪知道他說的是長孫蝶男。
但是她並不知道,長孫蝶男在老張的心中,到底是什麼位置,他到底代表了些什麼樣的東西。
然後到了今天,穆穆倪和柏之摩坐在老張的病床前時,老張突然停下了一直在嚅動著,但又叫人不知他在講什麼的嘴唇。
他對穆穆倪和柏之摩說:“你們坐過來一點,我跟你們說我和他以前的事,好不好?”
穆穆倪坐近了一點。
柏之摩卻猶豫了一番,他在為近距離接觸可怕的病毒而煩惱,但最後還是坐了過去。
4.老張的故事
長孫蝶男遇到老張的時候,他才八歲。
老張當時在長孫蝶男家附近開了一家書店,因為沒有請工人,又想早些開張,所以他是打開門一邊擺放那些書物一邊做生意的。隻是當他搬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之前擺好的地方空了。
他回頭往門口一看,見到一個小孩背著個包正躥出他的店門。那個包因為塞滿了東西,已經遮住了長孫蝶男的整個上半身,看起來相當滑稽。但是長孫蝶男逃跑的速度可沒有慢多少,因為他拿了個滑板。
老張猛地拉下了店門,大喝了一聲“小兔崽子”,便追了過去。
長孫蝶男沒頭沒腦地跑,老張在後麵急追,並時不時撿起些小石塊之類的東西充當武器。最後長孫蝶男跑進了他的家裏。老張站在長孫蝶男的門口,哈哈大笑了三聲,想著小孩子就是沒腦,偷了東西居然往自己的家裏跑。
老張一把推開了長孫蝶男沒關上的門,大吼了一聲:“快點出來!你這個偷東西的賊!老子一定要將你抓去派……派……派出所。”
老張最後說的那幾個字,變得完全沒有氣勢,因為他看到了長孫蝶男的媽媽,一下子就愣了。長孫蝶男的媽媽皺了皺眉說:“怎麼了?”
“沒……沒什麼,就是那小孩子偷了我的書,跑這邊來了。我是旁邊開書店的。”老張說著,笑著摸了摸後腦勺。
長孫蝶男的媽媽眉頭皺得更深了:“我去看看。”
她說著,轉身就走進了房裏。老張愣了一下,馬上也跟了進去。
長孫蝶男正坐在他的床上,書扔得滿房間都是,他看著他的媽媽。
“我錯了,媽。”長孫蝶男說道。
老張卻在心裏偷偷笑了,他一下子就看出來了,長孫蝶男認錯雖然認得快,但是他那眼神裏根本毫無悔意,倒像是在期待什麼東西。長孫蝶男的媽媽看了兒子一會兒,對老張說:“他真的偷了你東西,你處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