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連綿那天，她和幾個同事去外縣監考。他們乘坐的是麵包車，回來的路上大家都疲憊地睡了，唯有她一個人梭視窗外。
其實，她是在對著路旁的樹木發呆。她看到那些樹身上蔥鬱的綠葉，沒來由地想到她教過的一茬茬學生。她在心裏說，每一片綠葉都是一個風景，正是由於它們的翠如碧玉，才構成樹的枝繁葉茂吧。
也許是道路濕滑，麵包車在躲閃一輛重型卡車時突然向左傾斜過去，此時迎麵又開來一輛貨車。於是，天地間一聲巨響，麵包車像離弦的箭飛向附近的一戶人家。她和幾個同事瞬間被甩在了路中間或房梁上，呻吟聲一片。
劇痛像蛇蠍一樣侵蝕著她的每根神經，她一陣疼痛，意識到出車禍了。她掙紮著想爬起來，可每動一下，肌肉都撕心裂肺般的痛。她慶幸自己此刻意識還算清醒。
她耳邊不時傳來人們的驚呼聲。
不遠處有個自由市場。幾台機動車懶懶地停靠著，一些穿著邋遢的人在等活，此時都跑了過來，卻沒有一人伸出援手。
她睜眼望向他們：求求……你們，救救我們吧。
人們呆望著她，沒有進一步的舉動，臉上寫滿遲疑。她的心抽絲剝繭般痛了一下，咬咬嘴唇，努力半坐起來……這時，一個娃娃臉模樣的男人趨前幾步，認真打量她。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識衝他笑笑，心裏又升起一線希望。
她是我老師！那人突然激動地揮了一下手，又仔細辨認了一番，然後他把身子轉向大夥：她真的是我老師……看我的麵子，大家幫忙救下他們吧！
兄弟，你不是不知道忌諱……以後還得拖家帶口靠這車掙錢呢。有人說出理由。
娃娃臉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咱們怕有人死在車上。不過不要緊，有一台車幫忙就可以。她是我老師啊，我不能見死不救！這麼說著，娃娃臉眼裏閃出淚花，一雙手緊緊交叉握在一起，向眾人作揖。
幾個人互望，猶豫著。
好吧，這份情你日後得還給我！終於有個瘦弱的人表態了，然後把他的車開了過來。
娃娃臉感激地道謝。幾個人陸續把傷者抬到車上。
貨車司機臉色蒼白地踱過來，還沒容他解釋，娃娃臉一個拳頭就打了過去：告訴你，我老師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她想表示謝意，嚅動幾下嘴唇，就是說不出來。她隻好努力回憶，他——是我教過的哪屆學生？
眾人有序地救援。經過檢查發現，其實她傷得最重。
雨依然不緊不慢地下著。娃娃臉用手拂了一下臉上的雨水，直接衝進那家被撞塌一麵牆的房屋中去了。隨後，就見他抱出一床被子。他在碎磚爛瓦中還不忘回頭：嬸，我一定還你一床新被子！
他們小心地把她裹進棉被，抬到車上。
娃娃臉臉上流著淚，飛快地把車往市區開……經過搶救，她很快脫離了危險。事後，她得知他為她獻了300CC血。醫生告訴她，如果再晚送來一會兒，也許她就命懸一線了。
很幸運，沒有一個人遇難。
痊愈出院後，她和幾個同事去那個市場找過娃娃臉，可連個影子也沒見到。豈止不見娃娃臉，那個市場也沒人了。問塌牆那家女主人，她也叫不出他們的名字。
至此，尋找娃娃臉成為她的一樁心事，卻始終未能如願。
也是在一個雨天，故事的主人公——我，把這段驚心動魄的經曆講給小梅老師聽。我對她說，我很慶幸自己從事教師這個職業。他不想讓我找到他，也許有他不能言說的故事吧……小梅老師沉思了一會兒說：我懂了。然後，她撕碎了辭職書，朝我鞠個躬走出了校長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