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欣告訴宋柯這些的時候，忍不住按了幾下鍵盤，卻又在聽到短促的琴聲後馬上把琴蓋蓋上。
“看來都是些稱讚的話。”宋柯剛調完音，看到她細小的動作，目光不自然的暗淡下來。
“聽說音樂老師讓你去參加市裏的比賽。”
“嗯……說是讓我和羅藝合作。”他把小提琴放回琴盒裏，關了教室的窗，又把樂譜整理起來。
“我也好想彈啊……”唐欣長歎一口氣，雙手托起下巴，目光轉向窗外。
美少年纖細的手指，骨節處森森發白，他隨著女孩把目光轉向窗外，卻發現女孩目光所及之處空空如也。
安靜如死寂般，輕輕的歎息，其中包含了更多的自責。
可女孩這時卻回過頭，給了美少年一個甜甜的微笑。
“沒關係，隻要宋柯還在唐欣身邊就可以了。”
“我們，不是有過約定嗎？”
當唐欣和宋柯還是孩子的時候，所謂的青梅竹馬是在打鬧及鬥嘴中被延續下來的。那時的女孩還不知道什麼叫做溫柔，而男孩也不懂得如何做個紳士。孩童時期占上風總是衝動和無知。
所以，當唐欣因為和宋柯打賭而一口氣爬上花園裏那顆槐樹後，輸了的宋柯卻不服氣地對唐欣說“如果你敢跳下來，我就給你當馬騎”，而當時還十分意氣風發的唐欣想也沒想便從幾米高的地方往下跳，結果卻造成左手粉碎性骨折，傷到了手上的神筋。
生活完全可以自理，但想成為鋼琴家就絕無可能。
雖然，平日裏凶神惡煞般的老媽此時並沒有多說什麼，可唐欣卻看到母親背過身去抹眼淚的動作。
那孩子本來可以成為鋼琴家的。一聲又一聲的歎息從唐欣的兩耳間穿過，雖然唐欣不喜歡練琴，甚至最討厭的就是練琴，可是她不討厭鋼琴，很喜歡，無法彈琴好比讓她失去了一個親人，會讓唐欣難受。但唐欣並沒有哭，她小小的驕傲不允許她哭，她隻想證明平日裏最掏蛋的那個孩子並不是個懦夫，但卻用了最慘烈的代價。
宋柯卻好像比她更難過，這個先前還耀武揚威的家夥現在卻在唐欣的床前鬼哭狼嚎了整整一個小時，而且還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喂！不要哭了啦——我又沒事！！”惡狠狠地瞪過去，相比麵前哭成鼻涕蟲的宋柯，自己反倒像個沒事人一樣。
“可是……媽媽說你再也不能彈鋼琴了——”這小子回去肯定是被教訓過了，唐欣看著他鼻涕眼淚一起往肚子裏咽，心裏直道這小子真沒出息。
“不彈就不彈，你哭什麼嘛！丟死人了！”
“可是……可是……是我……”越哭越厲害，唐欣隻能一個勁地往他懷裏塞麵巾紙。
“是我自己決定要跳下來的！我又沒怪你——”
“可是……”
“好了啦！那就算你欠我的——”
“唔……”哭淚又要決堤的樣子。
“那你把欠我的還我好了。”
“怎麼……還？”眼淚倒是終於停住了，可鼻涕卻還是無止境地流淌下來，唐欣急忙往他臉上貼麵巾紙。
“你害我當不了鋼琴家，這個後果很嚴重——那就罰你一輩子不能離開唐欣身邊，一輩子都要拉琴給唐欣聽。”
誰能想到當年的鼻涕蟲會長成美少年，唐欣也沒有。可宋柯發過誓一輩子也不離開唐欣，一輩子隻拉琴給唐欣聽這倒是事實，唐欣總覺得是自己賺到了，誰讓美少年宋柯受那麼多人喜愛，卻隻對唐欣一個人好，這種事是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
可美好的事都注定不能風平浪靜，羅藝的出現帶來了一場雨，自此，道路變得舉步難行。
作為十多年的鄰居，有一方家長不在的時候，唐宋兩家的孩子會去對方家裏蹭飯，而雙方的家長有時也會讓自家的孩子帶著點心去對門表示感謝。
“阿姨，我媽讓我帶了些鬆餅過來。”
“幫我謝謝你媽媽。”
“宋柯不在？”唐欣向裏屋探了探腦袋。
“在後麵幫狗洗澡，你先進來坐——”
唐欣每次走進宋柯的房間總要抱怨宋柯的房間太過幹淨，她說男孩子的房間就要又髒又亂，還要有股子怪味道。可宋柯的房間總是幹淨地讓唐欣汗顏，有時她甚至懷疑宋柯是不是生活在真空世界中。
宋柯的生活很有規律，他的東西總是固定地放在同一個地方，就像寫字台上的角落裏放著的那本日記一樣，幾年來它一直就隻放在那裏，沒有被藏在隱密的抽屜裏用鎖鎖上，而是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杵在那裏，就好像故意要引人注意一般，公然得對著唐欣嫵媚地招著手並不斷地說：“來呀，來呀，來看我呀——”
唐欣偏偏是個無法用理智可以控製的人，每每到了這種時候都無法把持住自己。
以往宋柯的日記裏都沒記過什麼特別秘密的東西，無非是記些當天所做過的事而已。唐欣關注的並不是這些，她隻是想看看宋柯在日記裏是怎麼寫她的，是不是會說她的壞話。
2007.5.3晴
今天早上，我又做了那個白色的夢，還是一樣的場景，有夏天的風和純白的鋼琴，還有她。我想我還是喜歡看她彈琴的樣子，看她用心地彈琴，手指不停地跳躍，然後她的嘴角會因為快樂而不自覺地浮起笑容。我希望她可以一直彈下去，那樣我們就可以一起完成一首協奏曲，或許我們還可以拿到幾個獎，就像這一次一樣，我想如果是她的話就一定沒有問題。
唐欣呆呆地看著日記的這一頁，直到聽到宋柯漸近的腳步聲才匆忙把日記放回原處。
她不知道日記裏的女孩是誰，但她應該知道的。這裏隻有兩個女孩會彈鋼琴，羅藝和她自己，可是她和宋柯都知道她已經不再彈琴了。
練習在每天中午和放學後進行，每次一個小時。唐欣每天都會像以前一樣和宋柯一起回家，不過，這些天同路的還有羅藝。唐欣和她的交談不多，最多也就禮貌地打個招呼，看上去就像平日裏交情不深的同學。
那天，唐欣在校門口故意裝成歪了腳的樣子，她讓宋柯陪她去保建室，又好說歹說了老半天把羅藝勸回了家。
宋柯背著唐欣回家的時候，太陽正慢慢走過西麵的天空，橙紅的色彩鮮豔地如同品質優良的鹹蛋黃。
唐欣靠著美少年宋柯筆直的背脊，雙手輕輕環住他的脖子，宋柯被風吹過的柔軟發絲撓著唐欣的鼻尖，癢癢的。
“羅藝很漂亮對不對？”
“嗯，還瞞漂亮的。”頓了頓，似乎有考慮了一下。
“那你幹脆把她追來當女朋友好了。”唐欣撅著嘴，拎著宋柯書包的手因為激動而微微觸到了宋柯的鼻尖，有些冰涼。
“你別亂動——”
唐欣不安分的手又賭氣似地動了幾下，讓宋柯險些把她扔下去。
“你以後別再裝成扭到腳了。”
“咦——你知道——”
“就你那點小伎倆，從小到大我都不知道見試過幾回了。”
“……那羅藝——”
“反正我這次得個什麼獎回來就是了。”
反正我這次得個什麼獎回來就是了。唐欣看著宋柯的側臉，突然就發現他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長大了很多，已經從毛小孩轉變成了美少年，也不會再和她一起胡鬧，或許也隻是因為兩人青梅竹馬的關係才會為她收爛攤子，那麼，或許哪一天，長大後的宋柯也不會記得兩人曾經的約定吧。
“我還是喜歡她彈琴的樣子。”
“如果是她的話就一定沒有問題。”
唐欣想把頭埋進他的背脊，可是宋柯的背脊那麼筆直，蹭得她額頭很痛，痛到連眼淚也流下來。
那個黃昏，唐欣靠著宋柯的背無聲無息地流淚，橙色餘輝下，淚水像金色的粉末，卻顯得如此微不足到。
這些天，宋柯發現唐欣的話少了很多，就連放學也早早地一個人回家，宋柯覺得奇怪問起來時，唐欣就用“媽媽說了女孩子要不太晚回家”來當借口。
雖然宋柯從小就知道唐欣不是個會乖乖聽媽媽話的家夥，但對於她的異常舉動，他也沒多想，隻當是這丫頭又要變著方來掏什麼鬼。
唐欣卻在獨立回家時望著綜合樓的方向，然後埋怨起來，“什麼嘛！一點都不關心人家！”
可明明是自己先做出的退讓，並沒有任何責怪別人的權力。原先為什麼會那麼理直氣壯地對著所有人宣布宋柯是自己的所有品，而現在又為什麼變得那麼軟弱隻想躲得遠遠的。
自己畢竟不是那個在他心裏的人，比起那個人來說，自己是多麼渺小。
她的存在變得可笑起來，無論如何她的位置隻會在它一開始就在的地方，她相信不會退後，但也不可能再往前進一步。
她前麵的位置是留給別人的，一個會彈琴的女孩子。
宋柯和羅藝比賽的那天，唐欣的班主任組織班上的同學去加油，唐欣被安排在靠前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