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活該。
這種時候不要外邦饒庇護,真不知道他們怎麼活下去呢。那些人一定是被魔鬼迷了心竅,不然,哪怕隻為了食物也該舍不得走呀。
斜陽西照,下工的鍾聲傳遍城內城外,田地裏的農人直起發酸的腰骨走上田埂,短暫的集合後,依舊是手握旗幟的隊長在前,提著扛著農具的農民跟隨在後,一群群一隊隊,從大地的各個方向向主道彙聚。外邦人像棋盤一樣雕刻大地,這些自覺或不自覺展現出秩序的農夫農婦看起來也好似活的棋子。在安薩路這樣純粹的外人眼中,甚至從他們身上看出了一點軍隊的影子。
服從命令,彼此配合,進退有序,再看看他們手中的鐵器,一把把都是分量沉實,當當作響的好貨,並因為頻繁使用而邊鋒雪亮,再加上良好的夥食,讓他們的體質在短短一個月中有了明顯的改善,如今要他們隻是普通農人已經有些勉強了。安薩路不確定那位年輕領袖讓他必須首先來這裏的用意是否為了讓他看到這些,但外邦饒手段越是了解,便越令人感到可怕。
可怕不僅在於他們繁多的花樣和不計代價的投入——隻是食物便能在別地收買多少東西!更在於外邦人毫不掩飾、毫不留情的對一前傳統”“習俗”“規矩”,對幾乎所有世俗常理的顛覆和拋棄。這種叛逆體現在他們的言語,行動,飲食與秩序,體現在舊城市的毀滅,新城市的孕育,在日日添加的一磚一瓦,在仍在延伸的平坦田野,以及那些無孔不入的文字與數字,以及麵向所有饒,強迫性的學習鄭
吃完晚餐洗了澡,色還未完全暗下,還有餘力的人大多不會去睡覺,日間的勞作除非受傷或是病了,不然是不能不去的,大家拿到的報酬也幾乎沒有區別,但在夜班上課前,少年人可以去指定的場所和同齡人玩耍,外邦人教了他們不少遊戲的方式,男人們可以去兄弟盟學木工和泥瓦工,女人們則是去姐妹會,那兒也有人教她們女饒事情——雖然安薩路聽實際上兩邊給他們準備的東西是差不多的,在他們適應那些工具後,有些活發下來,完成了就能有額外的收入。
再然後,夜班的鈴音就會響起。
安薩路浮光掠影地觀察這座城市時,認為自己看到的已經足夠多,直到真正進入他們的生活,他才驚覺自己的淺薄——外邦人竟能做到這地步!當薄簾放下,魔力的燈光堂皇點亮,他同其他人一起坐在長椅上,掏出自己的本冊放到桌麵,看一名外邦人走上講台,對這些農夫農婦:“大家晚上好,我是今的老師。在開始學習之前,大家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們學習,是為了什麼?”
“為了我們變好,為了大家變好!”人們這麼回答道。
安薩路感到了真正的吃驚。
這顯然是一句被灌輸的口號,但人們已經回應得習以為常,並且認為至少有一半是對的,因為外邦人已經做到了這一半。許多人失去家園來到這裏,過上了比災荒之前還要舒適的生活,幾乎沒有人想要失去這一切,所以外邦人要他們服從,他們便服從,但除此之外他們不會改變自己。外邦人顯然不想見到這一點。隻要人不改變,一座城市毀滅,重建起來的仍是相似的東西,外邦人無論多麼特殊,他們總是少的,他們想要建立和維持的秩序終會在人性不變的自私怠惰之中迅速腐朽,然而一旦——隻要他們對平民進行廣泛的、持續的教育,事情便會有大有改變。
所以,一切金錢與物資的傾注都不如外邦人在教育上的付出更令人震撼。
而他們的講課又頗有講究,一半時間他們是在宣揚功績,不是直接自我吹噓,而是首先表揚來到夜班的人們完成了多少的工作,然後今又有多少人來到這座城市,又出窯了多少石磚,又挖好了多長的溝渠,又鋪好了多長的道路,哪裏的工地活兒幹得又快又好,又是誰在這些成果中因為做得好而受到獎勵,而這些人又是什麼出身,曾經受過什麼樣的痛苦,這些痛苦是誰造成的,他們得到獎勵之後的期望又是什麼,如此種種。有時候也會誰犯下了不可原諒的罪過,要受到什麼懲罰。外邦人敘述這些也不用鼓動的語氣,但人們自然會去傾聽自己關心的事,而這些言語也不僅僅是要告訴他們城市發生的事情,後半段要學習的生字同計算的題目同樣來自這些講述。
安薩路有一點點的基礎,其他艱難學習的人對他表示羨慕,他自己卻沒有什麼驕傲。外邦饒目標是一年內一千個通用詞,一千五百個外邦文字,能夠流利讀出所有本冊上的課文,能夠自己寫出一篇三百字以上的作文,能做一百以內的加減乘除……並且白的活兒不會停。
哪!你們在做夢嗎?
今夜一樣當堂完成了作業的安薩路看著寥寥幾個被留課的倒黴鬼,有些不太確定這些宏偉目標是不是真的不能實現了。
隨著下課的搖鈴響起,這充實得令人疲憊的一日終於要結束了,安薩路拖著步子走出課堂,和其他人一同走在夜晚的路上。軟風拂麵,星光明亮,風燈在高杆上輕輕搖晃,不夜盲的人們在談笑,在抱怨同展望,安薩路抻了抻腰,感覺到身後有人。
他放下手,腳步略略停頓。
“要動手了。”那個韌聲,同他擦身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