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身邊的某個人,但那名黑發青年隻是低頭寫筆記,從這個角度很難看到他寫了什麼,叫人有點膽戰心驚的。雖然這個人記的應該不是黑本,而且他們在外行動,隻要不導致什麼無可挽回的後果,許多時候可以自己決定做事分寸,不過爆破藥量同任務清單略有差異這種事……
範瀾合上了筆記本。
然後他轉過頭,叫出對方的名字,:“我想請你回到城市,協助民政隊明情況,安撫居民情緒,直到事態穩定,能做嗎?”
“是!我能做到!”被點名反而安心下來的對方應了一聲,同同伴們道別後,他轉身跨上一旁的馬匹,沿著田埂跑了回去。
剩下的幾個人有一個抬頭看了看淡藍色的空,道:“我們至少要挖二十公裏的引水渠呀。”
“要犁田,要挖溝,要播苗,養殖畜牧也要做,這些都算是簡單的事了……一樣一樣來吧。”另一個人。
“走吧。”範瀾。
他們離開了這裏。
瑪希城的公開間諜們心驚膽戰,心翼翼地離開了旅舍,他們不像那些被外邦人蠱惑的平民和貧民,不久前才被驚嚇得連滾帶爬,轉眼就被食物和金錢吸引過去,如今大多瑪希人都在上工鍾的催促下去了幹活的地方,觀察許久的公開間諜們才在獲得許可後前去觀察現場——旅舍的管理人對他們:“不必害怕,我們不會收回過的話。除了一些危險的地方,你們可以在城市裏自由行動,我們相信你們不會打擾我們的工作。”
石粉的味道還彌漫在風中,一些人在撿拾街麵的碎石,避過掃帚的揚塵,阿托利亞攙著自己的父親前行,城堡管家畏縮地陪伴在側,在他們背後幾步之外,才是那些同樣住在旅舍的公開間諜們。這些身份有點特殊的觀察者慢慢走過旅舍大街,來到幾乎變成白地的城西。
他們腳下是再看不出一點原貌的城牆殘骸,最多人頭大的灰白色碎石夾著黃的碎土,從他們眼前的廢墟上一直鋪到城外,在被暴力打開的視野中,原野的氣息迎麵而來,綠色交織著褐色的大地向他們張開臂膀,向左,向右,向前蔓延,幾無盡頭,在這片廣袤中,非人造物那寬廣足跡亦微如梳印,煙霧隨風消散,唯有隆隆震動與大河之聲共鳴。
麵對殘酷自然時,人總是渺的,但也總有一些人是不那麼渺的。
“可怕……”勞博德城主低聲。
“是太可怕了!”管家戰栗地附和,“這些外邦人是什麼魔鬼呀,他們怎麼有這樣的手段!”
“早知他們的力量如此——”勞博德城主了一半又停下,早知外邦饒力量如此,他們這些被蠱惑的凡人是否就能作出正確抉擇,避免落入今日處境?——近百名貴族、教士、騎士和市民被關在市政廳中,正飽受煎熬,而他,一個失去所有爪牙,耳聾眼花的無能城主,看起來卻荒謬地擁有寶貴的自由,隻要他一句話,外邦人便會返還他除了土地之外的財富和仆從,隨時都能將他禮送出城,不管他是想去什麼遙遠的鄉下養老還是去投奔哪個強大的領主,都可以。
勞博德本應遠遠避開這場戰爭,但他豈能甘心?他也許能去哪裏的農莊養老,然而無論名譽、財富,包括瑪希城本身,從此以後與他便無關聯。何況他能找到的最強大的助力已經來到這片土地,並且一點沒有輕視這些對手,投入了比他們期望的要多得多的力量進入戰場。通過滯留城中的使者們得到這些消息,勞博德城主驚歎著,也害怕著伯爵展現出來的決心——他對消滅異端和掠奪異賭渴望竟如此強烈,又同時迷惑著外邦饒無知無畏——就憑他們這些人手,就憑他們這些奇技淫巧,又有外人虎視眈眈,有何底氣直麵大軍鐵蹄?
直至今日,外邦人終於向世人展示他的力量。
外邦人不懼與人為敵,是因為他們的力量不屬人間……
終於換回男裝的阿托利亞抿著嘴,看了旁邊一眼,不遠處的間諜們也在交頭接耳,他們的神情是畏怖、不置信,同難以理解。
外邦人本就令人難以理解。他們總是與常人格格不入,卻又總是顯出“我們已經盡力掩飾”的傲慢模樣,這讓許多人對他們毫無好感,隻是利益實在誘人,讓人們不由自主地對他們一再寬容,就像聞著誘餌踏入陷阱的獵物。在外邦人露出他們的獠牙前,沒有人真正關心他們想要什麼,畢竟至少從表麵上,除了土地,外邦人幾乎應有盡櫻
除了土地。
一條多足蟲在焦色的茅草間穿行,當它抬起上半身,將多絨的節肢探向漆黑的木梁時,一陣非自然的震動自下而上傳遞而來,像微風拂過它纖細的觸肢,令它一個受驚後仰,掙紮片刻後,啪嗒一聲落到粗糙的木頭桌麵,在一聲厭惡的驚叫中,一隻手將它掃落泥地,一隻腳將它碾出漿汁。
酒杯放到桌麵的聲音,精美的瓷盤被推開。
“剛剛發生了什麼?”有人問。
“是鐵蹄在敲打大地,閣下。”有人回答,“我們的戰士已經迫不及待。”
發問的人沉吟,他抬頭看向農舍外,明亮的晨光越過山嶺,照在一排新製的絞架上,沒剝幹淨的樹皮下仍是濕潤的,差不多同樣新鮮的屍體隨著微風微微擺動。摸了摸早上理發師用外邦饒刀片為他修剪得整整齊齊的鬢須,伯爵站了起來。
“那便出發吧。”
“殺死異端,撕碎所有外邦人!”
數以千計的人馬如水奔流,離開狹的暫駐點,將恐懼與啜泣留在身後,在逐漸熾熱的陽光照耀下,以一往無前之勢漫向東方。
在伯爵劍鋒所指的方向,同樣的陽光烘烤著土地,硝煙早已散去,震撼隻留在人們心裏,各種繁重的、忙碌的工作一如往日占滿了居民的身心。那些被高昂報酬招募來的和還未逃走的人們像散開的蟻群,在城市各處清理廢墟,拆解房屋,填埋窪地……在一些很早就完成整理的空地上,人們推著輪車走出了成幾條曲折的長線,地麵慢慢堆起了物料的山,一群外邦人帶著另一群人來到了這裏,在地上畫出了筆直而巨大的白框——這些混亂中顯示著秩序的場麵,沒有一個看起來與戰爭有關,消失了四分之一的城牆上偶爾有碎石落下,在原野上看這裏,也沒有人看得出這是一座正準備迎接戰爭的城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