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胤禛默然立著，一動不動。
那一瞬間，記憶中一幕相似的情景掠過……
暗影參差的屋子，笞條抽在背上沉悶的聲音，血痕斑駁卻挺直的脊背……
她一步一步走了出去，隻留給他一個倔傲的背影……
他從未料到她倔傲如斯！竟是挺立著受笞，死死忍著一聲不吭……
那時，他其實已明白，他與她，是再也回不去了。但他不願承認，隻是想著，他們還有時間，他盡可以慢慢尋機會挽回。
但她不給他機會。不要說清醒時，就連睡夢中，都不肯稍稍軟弱。她整個人就像是萬載玄冰，不僅凍結了她自己，也生生將他所有欲流露的柔情溫存俱冰封在胸腔裏……
壁影從暗處出來，回稟：“晨起，原屬吳越班的依舞、倚琴被九爺、十三爺的人各自帶走；集秀班諸人見葉天嵐久久未歸甚是焦燥。有個叫阿星的試圖潛入府內與伴簫傳遞消息，現已關在囚室，請王爺示下。綺醉樓中，曾與伴簫見麵的人依舊身份不明。”
胤禛眉頭微蹙。看來她接觸的人比預料的還要複雜。想起一事，問：“十三爺呢？今起有沒有來過？”
“沒有。”
胤禛“唔”了一聲，暗想十三弟大約生氣了。
壁影忍不問：“王爺，您真打算取消計劃了？那葉天嵐……”他還從未見過主人定下的計劃無緣無故取消過。
胤禛臉色微沉，盯了他一眼。壁影立即下跪：“壁影多嘴了。”
胤禛道：“起來吧。今天起，不用跟著我了。”
“王爺？您——”壁影大驚。
“接下來的時間，你專門負責葉天嵐的事，以她的安全為第一要務。明白嗎？”
壁影吃驚依舊：“護衛王爺才是第一要務！葉天嵐的安全可以讓影子們負責！”
胤禛冷冷掃了他一眼。
壁影極不情願地應了聲“是”。
“去吧。等她離京後，你就可回來了。”
等她離開京城，就是天各一方……
“從今後，你做你的天璜貴胄，我過我的平民日子……”
不由自主，他想起她說過的話。
從今後，真的就這樣了嗎？
胤禛眼中浮起痛楚之色。但他沒有去想會不會後悔。
雖然他是那樣不舍，雖然他明知要給她自由、安排她保護著的那些人離京，他會付出許多不必要的代價，會被窺伺著的眼睛找著他的軟肋。但他不去想那麼多。他行事的原則就是這樣——決定的事，就應毫不猶豫地付諸實現，而不應瞻顧太多。
隻是，她為何不肯軟弱一次……
身後的壁影忽“咦”的一聲。
望著蜷坐在花樹下的身影，胤禛有點不敢相信，喚道：“蘭蘭？”
石蘭慢慢抬起頭，她的臉色極其蒼白，眼中滿是悲慟。這悲慟霎時擊中了胤禛。他還未意識到，就已蹲在花樹下，探手覆在她額頭，焦急地問：“蘭蘭，你怎麼了？不舒服麼？”想起她一天一夜沒吃東西，又被他……
胤禛微起身，手抄入她膝彎就欲抱她回屋。石蘭忽然撲入他懷裏，緊緊抱住了他。
胤禛晃了一下，膝蓋硌在石上，有些疼。他也顧不上，就這樣半蹲半跪摟著石蘭，連聲問：“怎麼了？怎麼了？”他感到肩上霎時濕了一大片，心中不禁又是疼惜，又是焦慮，“蘭蘭，是不是有什麼為難事？告訴我，我一定為你解決！”
石蘭哭道：“你解決不了的！你解決不了的！”
胤禛拍著她，柔聲道：“那你總得告訴我是什麼事，看看能不能解決。”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在這裏？為什麼要讓我在這裏遇見你？為什麼不能換個地方？換個時間？”
“換個地方？換個時間？你想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遇見我？這裏不好麼？”
“當然不好！你為什麼是個皇子！你為什麼要有那麼多的女人！”胤禛的手僵了一下，四顧看看，壁影早識趣得不見人影。他繼續輕拍她的背，有些無奈地說，“這也能問原因麼……”
“怎麼不能問！既然冥冥中有力量讓我到了你這裏，為何不索性讓你到我那裏？”
“你那裏？是哪裏？”胤禛迷惑。她這是在要求他棄了身份跟她私奔？
“……就不會那麼多陰謀，不會視人命如螻蟻，你也娶不了那麼多老婆……”胤禛想笑，又有點酸楚，親了親她耳垂，將她擁緊，“你……是為這個才堅決離開的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必須離開！可是……可是我舍不得……胤禛！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能是個普通的人？就算是一般的貴族也好。可你現在是親王，以後還要做皇帝——”胤禛嚇了一跳，好在這院子是禁地，並無人敢接近。石蘭就算說得再大聲，也沒有旁人聽見。但他還是抱著她進了密室。，剛才她那句話讓他吃驚不小，剛蹙了眉想問，但石蘭還抱著他哭，“胤禛！我想跟你在一起，可是有太多的東西阻隔著，我們不可能好好的！在這裏我們永遠不可能好好在一起的……”
胤禛聽到這話，臉色驟變，喝道：“你胡說什麼！”用力扳過她死死埋在自己肩頭的臉，迫她看向自己，凝肅著臉，一字字道：“再不許說這樣的話，聽見了嗎？”
“不說……能改變這一切嗎？”她眼中蘊著淚水，依舊那樣茫然的、悲慟的望著他。
……為什麼……我隻想和愛著的人在一起，可為什麼就是不能？胤禛是，涵子也是……
胤禛驀地將她緊緊摟入懷裏。那一刻，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隻願抹去她眼中的悲慟。那悲慟直令他心碎。
但事實上，他此刻能為她做的，隻是助她離京，盡量讓她避開權力鬥爭的漩渦。她不可能再圈宥於他給予的一方庭院，她更適合於院牆外廣闊的天地。
她若真以葉天嵐的身份留在他身邊，其中的隱患胤禛比她更清楚。
他沉默的擁抱有安撫人心的力量，石蘭漸漸平靜下來。
“胤禛……”
“嗯。”
“有幾次我覺得好累好累……然後我就想你……想像現在這樣靠著你……想得心都擰起來……”胤禛摟著他的手臂緊了緊。
“以後……我離開京城後……肯定又會想你，那怎麼辦呢……”她埋在他胸前，聲音悶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