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滎陽。
王世充端坐在大殿之上,神情肅然,眉頭緊皺,麵色和一個月前初至滎陽時相比蒼老了許多,就像憑空老了十來歲似的,原本漆黑如墨的頭發如今在耳畔也平添了幾縷蒼白。他的雙手平放在麵前的幾案上,手背青筋畢露,微微顫抖,幾案上原本放著的器具和文卷之類的物件,現在散落一地。
在殿下,幾個王世充的親信大臣正麵向他拜伏在地,噤若寒蟬。
說實話,自從登基以來,王世充就很少有如今這般失態的表現了,畢竟,作為一個皇帝,就應該有皇帝的尊嚴,皇帝是不能感到害怕和慌張的,一旦遇見不好的事情就如此失態,臣民們難免更會驚慌失措。
也隻有在這幾個心腹親信麵前,王世充才不會端著皇帝的架子,露出自己真實的一麵來。
殿下的那幾人,有幾個是他王氏一族的族人,他的兒子,侄子,兄弟都在其中,僅有的幾個外姓人也是跟隨了他許久的親信,在取代楊隋建立大鄭時為他立下了汗馬功勞,他們和王世充早就已經拴在一條繩上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雖然,殿下的那些人都是王世充的親信,一般說來,王世充也不會表現得像現在這般失態,主要還是自從率軍進駐滎陽之後,他就一直沒有聽到過什麼好消息,從前線戰場上傳來的無一例外都是讓他暴跳如雷的壞消息,這不,今日一早,他就同時收到了幾個對戰局極其不利的壞消息,起初,在召集心腹親信商議的時候,他還能裝作若無其事,鎮定自若的樣子,然而,在討論進行到一段時間之後,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失去了控製,發起怒來,將數日來積攢的鬱悶猛地發泄了出來。
“陛下息怒!”
一時間,親信們被嚇到了,一個個忙推開幾案,跪拜在地。
隔了半晌,王世充這才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雙手緊握,然後鬆開,最後平放在麵前的幾案上,氣息也漸漸變得平緩起來。
王世充之所以如此生氣,以致失控,暴跳如雷,乃是因為他感到了恐懼,是的,戰局的走向讓他感到了恐懼,表麵上看,現在的他還是高高在上的天子,然而,他知道戰敗的下場,亂世之中,天子和階下囚的區別,不過是一場戰役的勝敗而已!
當初,李密就是被他擊敗,原本的瓦崗密公頓時成為了亡命之徒,最後,終究沒能逃脫敗亡的命運;那個被他派人毒死的楊侗更是可憐,臨死前說下輩子不想再生在帝王家,嘿嘿,真是笑話,難道他不知道在亂世之中,庶民們的性命更是朝不保夕,比野狗還不如;自己呢?這次和河北佬交戰,一旦失敗,恐怕也是性命不保,九族盡滅的下場吧?
嘿嘿!
王世充的嘴角抽動了兩下,發出了兩聲苦笑。
要知道,當初他困守洛陽,兵力隻有兩萬,且缺衣少食,然而,他卻敢破釜沉舟,孤注一擲,率軍離開洛陽這座堅城,主動尋求和當時坐擁數十萬大軍的瓦崗李密交戰,那個時候的局勢應該比現在更困難吧?然而,他卻未像現在這般感到恐懼和不安!
是老了的緣故嗎?還是坐上了皇帝的寶座,因而失去了最初的勇氣!
壞消息有許多,可以說是分遝而來,讓人目不暇接,然而真正讓王世充感到苦惱,覺得要老命的卻不過是區區幾件事。
首先,四月二十三日,駐守白馬的段達部一萬人馬在靈昌城北被夏軍徐世績部截殺,段達陣亡,其部崩潰,除少部分人戰死和散於鄉野外,大部分鄭軍都成為了夏軍的俘虜,這消息不僅讓王世充覺得失望,更多的還是感到心疼。
段達這人,也算是跟隨他多年的宿將,在和瓦崗軍的多年交戰中,他可以說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在篡奪隋楊政權幫助王世充登基這件事上,他更是王世充的馬前卒,可以說是勞苦功高,他的陣亡,對王世充來說,無疑是一件讓人悲痛的事情,帝王雖然需要無情,然而,帝王終究是人,終究還是有著人類的感情啊!
段達部的覆滅,基本上代表王世充最初製定的戰略全盤失敗了,原本,他希望封丘的裴元慶部能夠拖住濟陰方向的夏軍,使得段達部能夠撤出白馬,攻打被夏軍攻占了的酸棗城,畢竟,夏軍的攤子鋪得比較大,四麵八方都是,因此,在王世充看來,在各個戰線上,對方的兵力都不足,從延津關渡河的夏軍充其量不過一萬餘人,其中一部正在攻打陽武,駐守酸棗的夏軍兵力肯定不多,隻要段達能夠奪取酸棗,失去了後勤基地,位於陽武城下的夏軍另一部也隻有敗亡一途可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