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後他噩夢連連,便請弘真大師修了這座寺廟。起初他常來此處悼念生母,故而寺內有一條密道直通皇宮。
“陛下今日不再體查民情?”
承元帝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若朕聽完金陵城內民情,保不齊會忍不住將小丫頭一家發配西北充軍。”
果然是善於洞察人心的陛下,周元恪沒再多說,恭敬地推開密道門。臨近去之前,承元帝拍拍他肩膀:“朕一人回宮便可,既然舍不得,袁公子便留在此處。”
脊背挺的筆直,周元恪神色間有幾分動容:“袁恪謝陛下。”
二人不聲不響地消失在院裏,沒過一會禪房門推開,從內走出一青衣公子。他身姿挺拔、麵冠如玉,玉麵上一雙眼眸似比寒潭還要深邃,說不出的風流俊逸。
抬腳向拱門處走去,伸出右臂手向外揮,熟悉的打開折扇聲不見,這才想起他已不是周元恪,再也無須那些外物做偽裝。麵露輕鬆,挺直脊背他大步朝正殿走去。
正殿內湊響梵樂,羅煒彤到時,弘真大師已洗漱完畢,鬢角新生的兩簇白發也悉數剃去,露出油光瓦亮帶著戒疤的腦門。
手持法杖他低眉斂目,寶相莊嚴地邁著四方步向殿內走來。羅煒彤眨眨眼,再眨眨眼,心道莫怪錦繡坊生意那般好。人靠衣裳馬靠鞍,老和尚換身袈裟,明黃底紅表,上麵用銀線繡著暗紋,銀光閃閃映得他周身仿若佛光普照,再裝模作樣一番,還真有幾分得道高僧範兒。
沒看最前麵涼國公夫人麵露崇敬,本就極為規矩的站姿,這會更繃緊兩分。
撇撇嘴,她還是喜歡那個為了與她搶桃花糕,端著盤子滿山跑的瘋和尚。正當感慨之時,老和尚朝她眨眨眼,眼皮往上翻。下意識地摸頭頂,沒有溫熱濕潤的氣息,她這才反應過來,入金陵後她沒紮過花苞頭,且報恩寺後院那般寂靜,哪來的鳥糞。
當即她跺跺腳,皺眉擺個口型:“煩!”
“小施主麵帶愁苦之色,年紀輕輕出身富貴,可是有何心煩之事?”
弘真大師一開口,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羅煒彤忙低眉斂目,這會金陵城內流言正盛,還不能公然承認她與弘真大師師徒身份。一來和尚收女徒本就有悖世俗,二來水性楊花之女最後大多歸於家廟或佛門,這會若說出來,文襄伯府絕對竭盡所能地造勢,逼她出家。
出家她倒無所謂,反正早已習慣山寺生活,但家人如何自處?
故而這會再惱,她也隻能裝做素不相識,如常人般欣喜地請大師指點迷經。
“阿彌陀佛,眾生皆苦,小施主可抽一簽。”
算老和尚識相,沒有過分逗她。今日前來本就為卜卦測吉凶,師傅把第一卦留給她,也算是對她的特別關照。
可她卻不能直接接過,畢竟今日是沾了涼國公夫人的光,才得以進到報恩寺。這第一卦,本應是她的。
“承蒙國公夫人仁善,民女一家才能入報恩寺,還請大師先為國公夫人相看。”
涼國公夫人氣量還沒那般小,不至於為這點事記恨。可這是弘真大師近十年來首次踏入報恩寺,如此良機可遇而不可求。偏偏大師一眼看上小丫頭,遺憾同時她又欣慰,兒子看上的姑娘果然有福。
可一轉眼,小丫頭便將如此良機讓給她。再想起衍聖公府隱隱約約的傳聞,孔家嫡長女本欲邀她入族學,此舉不僅能徹底澄清金陵流言,且能抬高她身價,如此好的時機她卻能忍住,言明要問過在惠州的師傅。
幾次三番都是絕好時機,她卻能抵擋誘惑不忘本。不管金陵城中傳言如何,反正她看,小丫頭品性比文襄伯府所有人加起來還要好。
弘真大師欣然同意,心中不無得意:不愧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小徒弟,反應就是快,與他配合這人情送的天衣無縫。
察覺到四麵八方投來的讚許,羅煒彤頗有些不好意思。天地可鑒,旁人求之不得的弘真大師講經,她從小聽到大,聽得雙耳都要起繭子。這次不過是換個地方,難道他所言還能有差?
不過是找個理由推拒,這也能成別人欣賞的理由?瞬間她有些眩暈。
而後涼國公夫人上前求簽,中規中矩的中上簽,問的是遠在西北的涼國公平安。
“國公爺自是有大富貴之人,但依簽相,西北戰事恐有波折……”
小心往門外挪,羅煒彤暗自隨他說道:“然國公爺富貴天成,晚年注定安康,此次雖有波折,但定能轉危為安。”
沒聽果然是明智之舉,出殿門她朝後院走去,剛拐過彎迎麵傳來一道陰影,抬頭她便見到一雙熟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