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麼一折騰,玄陽子元氣大傷,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具“古董”——眼睛成了兩個窟窿,耳鼻燒灼成了肉旮瘩,臉上的肉紅白相間像是貼上去的五花肉,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似的。由於眼睛全瞎了,點蠟燭也是浪費,他的房間裏總是黑咕隆咚的,像間鬼屋。不過出於習慣,他還是會嚷著叫人點上蠟燭或是洋燈。當班的小道士也是個戲精,進門啼啼咜咜把洋燈搬上桌,在他耳邊劃爆火柴,然後插上玻璃罩,還關照他當心火燭。有一回他覺得奇怪,怎麼點了這麼多個晚上,從來沒聽到給燈加燈油,他下床一摸,燈是涼的,當下叫來小道士破口大罵。要是在以前,他肯定會把小道士拉進屋,罰跪三香,麵壁思過,甚至一天不給飯吃。而現在,他說的話簡直就像是閻王爺開出的銀票一樣毫無用處。
眼一瞎,玄陽子在二郎廟裏的地位可謂雷雨天下冰雹——一落千丈,被二郎廟裏的師兄弟們像垃圾一樣扔在一邊,再也沒人去理他,真正成了孤家寡人。兩個野路子道士見瞎子已經靠不上,怕被別的道士算了舊賬,先後滑腳兒溜了。最後連飯食兒也沒人給瞎子端了。這個利欲熏心,認賊作父的惡道惡有惡報,到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步,隻得自己拿著碗兒,拄著棍到齋堂打飯。道士看來了機會,常常還會捉弄他,見他走路不便,拿走他的拐杖,說是牽他一段,實際上把他引到台階口上,讓他跌個鼻青臉腫。齋堂裏的廚子也拿他出氣,常給他盛些餿飯餿菜來打發他。
事情到了這一步,玄陽子知道再也無法在二郎廟裏混下去了。沒多久,玄陽子連同他那些狗腿子跟班兒一同被卷了鋪蓋兒,掃地出門。
風雨已去,二郎廟又恢複了以前天清氣朗的模樣。
從此,在南京城裏多了一個居無定所,走街串巷的算命瞎子,他叫玄陽子,自稱“玄陽子大仙”。大仙雖然搞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在路上走都會把人家大媳婦小姑娘嚇得尖叫連連,到處躲藏,但據說生意還不錯。隻有一群無知無畏的小屁孩兒,早晚在弄堂裏追著算命瞎子,快樂地唱著童謠。
……瞎子瞎,偷雞吃,罐子煮,筷子夾,夾到廟裏敬菩薩。菩薩氣,一個屁,打得瞎子兩頭滾。左一滾,右一滾,滾到婆婆褲襠裏……
“大仙”不耐煩地用棍子往身後掃了掃,一轉身,又有頑童跟了上來。
一枝園,二郎廟,三茅宮,四眼井,五間廳,六竹園,七橋翁,八府塘,九層坡,十廟口,二郎廟裏跑出個算命瞎,缺牙巴,偷西瓜,一偷偷到瞎子家……
隻見瞎子戴著金錢墨鏡,一手搖著鈴鐺,一手扶著算命幡,小桌的垂布上寫著“玄陽子大仙,預知命運吉凶”。據別人說這個瞎子還挺能瞎掰,就連那些鬼子兵中的朝鮮兵、台灣兵也換上便衣偷偷出來讓大仙算上一卦,算算還能不能回家團圓。這家夥是個精馬子,每次都能讓他們喜笑顏開,反正那些家夥活著不會找他,死了就更不會找他了。不過也有陰溝裏翻船的。有一回幾個朝鮮兵來算命,他照例說了一通吉利話,事有湊巧,其中一個朝鮮兵沒幾天就在一次任務中死掉了,一同來算命的幾個朝鮮兵回來把“大仙”狠狠地揍了一頓,還把他的錢袋給搶了去。
不過總的來說,這種倒黴事兒並不多見,“瞎子大仙”還是非常適合幹這一行的。
一天傍晚,小郎中挑著銅匠擔出現在玄陽子的算命攤前。
小郎中看算命攤上沒其他人,想試探一下玄陽子是否還與鬼子漢奸有聯係,是否真的已經改邪歸正,重回正道。他放下叮叮當當的銅匠擔,湊了上去。
“大仙人來客往生意不錯啊——”小郎中押著嗓門兒搭訕道。
“托客官的福,馬馬虎虎,馬馬虎虎,嗬嗬。”瞎子耳聽八方,明察秋毫,他早判斷出對方應該是個銅匠,年紀不大,感覺聲音有點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客官是否也要算一卦,在外可以逢凶化吉,趨利避害,遇難成祥,保你百病不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