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在一家招牌叫吳記飯莊的飯館門口擺起了攤兒。一個衣衫襤褸，神情恍惚的婦女赤著腳兒在街上到處亂跑，時而對著街上的行人狂笑，時而又扯自己的頭發。路過的人說，都是鬼子作的孽，她是一個十八口人家的唯一幸存者。小月心軟，買了點吃的給她。
小郎中又給了挑夫一些小錢，挑夫千恩萬謝地走了。
在小月攤兒的旁邊，小郎中準備在此正式亮相入城後的第一場猴戲表演。
小郎中用半截磚頭在地上畫了個大大的圈兒，從包裹裏翻出道具，敲了敲小鑼，拉開了耍猴兒的場子。日本人占領南京城以後，耍猴人幾乎絕跡，沒多久場地上就圍了不少湊熱鬧的人。看客們對這隻碩大的猴子嘖嘖稱奇，其他的耍猴人都是拴著猴子的，而這隻猴子非但沒拴，還幫著主人把麵具等小物件從箱子裏拿出來，攤在地上，而且沒有一個麵具是顛倒過來放的。有熟悉耍猴的人說，這猴子非常壯實，足有三四十斤，站起來比一個兩三歲的孩子還高，還是頭一次見到。一個老頭兒蹲下身子，戴上老花眼鏡兒，眯著眼兒仔細瞧著穿著一件花裏胡哨棉背心的猴王，自言自語道：“這猴兒真成精了，再下去快要變成人了……”
猴王冷不丁把老頭兒的眼鏡搶了過來，扔到了人群裏，把圍觀的人逗得哄堂大笑。還沒開場就引來了不少人，看來今天第一場開鑼戲不會冷場。
一切準備停當，小郎中客串變成了耍猴人，他敲起鑼鼓，並大聲喊道：“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在下初到貴地，表演猴技，混飯度光明，靠大家助力和幫忙，有錢的錢幫幫，沒錢的人幫幫，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這套開場白天南海北都一樣，隻是口音不一樣罷了。
開場白喊完，耍猴人就唱起了開軸戲。
嘿……
小小毛猴出四川，出在四川峨眉山。
前山攆來後山趕，帶到河南新野縣。
先教立來後教站，教它跑馬上刀山。
小小囉錘七寸長，各樣把戲裏麵藏。
有人懂得其中妙，不是師傅是同行。
今天猴子來演戲，看後高興你命長。
……
看人群還沒安靜下來，耍猴人敲起銅鑼，又唱起了第二段。
小小毛猴出四川，出在四川峨眉山。
山又高來水又寬，林海茫茫沒有邊。
前山攆來後山趕，才把小猴趕下山。
趕下山來帶金陵，帶到金陵棲霞山。
先教立來後教站，教它跑馬上刀山。
教他扶犁駕花船，教它推車把帽戴。
大戲教你三千六，小戲教你六千三。
……
唱罷，耍猴人先讓猴王給看客們敬禮、磕頭、翻跟鬥，然後跪拜在場的父老，開始了表演開軸戲。盡管猴王很賣力，看的人也聚集了不少，可一個回合下來，氣喘籲籲的猴王端著破鑼向人們要錢，隻要到了幾枚銅錢，在糧價飛漲的南京城還不夠買一個包子填猴王肚子的。
南京城裏物資奇缺，小月很快就把筍幹賣完了，而猴戲卻停不下來了，而且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猴王見場地上人多，而且前排坐在地上的都是小孩兒，顯得特別興奮。
猴子從耍猴人肩上翻個跟頭下來，耍猴人扔給它一件碎花裙。
嘿……
推開櫃，打開箱，你把姑娘裝一裝。姑娘女，女裙釵，手提籃兒走出來。快快跑，快快搖，前邊不遠奶子橋。奶子橋有座奶奶廟，姑嫂二人把香燒。嫂嫂燒香求兒女，小姑燒香早招郎……
小郎中把趙師傅教他的唱詞唱完了，猴王還沒穿上裙子，隻得再唱了一遍。
碎花裙太小，猴王從頭上套進去，套了半天卻套不上，逗得看客哈哈大笑。猴王聽見眾人笑話它，火氣一來便把裙子脫下來丟了，耍猴人撿起來又丟過去，這次猴王從腿上穿，終於穿進去了，可它又把裙子拉得太高，把肚皮全露了出來，看客們笑得更厲害了。
猴王在這麼多人麵前演猴戲也是第一次，多少有點上場昏，在水簾洞裏彩排還是好好的。
猴戲繼續進行。耍猴人依次向猴王丟過去三副麵具，猴王開始一個個地拋向空中，把麵具上下耍成一個圈兒，迎來陣陣喝彩，小郎中拿起鞭子，手腕一抖，淩空劈啪打了個響鞭，假裝生氣，猴王立刻把麵具放到主人腳下，乖乖地把手搭在頭上，表示投降。耍猴人此時拿起銅鑼，從反麵平舉，圍著人群轉圈說：“好看的話，給點賞錢啊，各位爺爺奶奶。”轉了半圈，銅鑼裏也就幾個硬幣。耍猴人說：“看來爺爺奶奶們不滿意啊，你得一個個戴上。”他走上去假裝擰了一下猴王的耳朵，猴王也假裝疼，拒絕戴麵具，踢了主人一腳，跑了。這次大家笑得更厲害了。
……
人猴大戰作為壓軸戲看來最受看客歡迎。耍猴人故意轉身彎腰時，猴王突然猛推郎中一個趔趄。耍猴人轉過身抽了猴王一個嘴巴子，猴王還擊了耍猴人兩個嘴巴子。耍猴人從包裹裏拿出刀子，作勢要殺猴兒，猴王突然搶過刀子衝到耍猴人的跟前，全場屏住了呼吸……其實這些都是訓練時設下的“托兒”，“托兒”越多，表演越精彩，那幾把刀都是木片做的道具。猴王舉起的刀子遲遲沒有落下……場上的看客氣氛達到了高潮，開始大聲為猴王叫好：“殺！殺！殺！殺他個龜兒子！猴崽子好樣兒的！”耍猴人假裝生氣，把太極杖在地上拍了幾下，猴王立刻把刀子交換給主人，雙手搭在了頭上。全場看客一片噓唏聲。
耍了一陣，猴王躺在地上裝死。耍猴人拿起鞭子假意打猴王，猴王一翻身，又躺下，耍猴人再打，卻故意打不到，來回折騰了好多次，累得耍猴人直擦汗，看客們都快笑岔氣了。
猴子耍人比人耍猴更逗樂。
有一個小孩兒要摸猴王，一手拿著一塊玉米餅，猴王一把抓過玉米餅往嘴裏塞，讓小孩兒摸了幾下腦袋，小孩兒卻抓住了猴王的尾巴，猴王受驚一跳，尾巴捏在了小孩兒的手裏，小孩兒嚇得目瞪口呆。場地上一陣驚呼，以為這是特意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