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大頭這賊命不該絕,村民們為了防止日後被追查下來,賴到王家村人身上,所以把他扛了很遠的路,慌慌張張地扔到了其他保甲的地界上。也許大頭還真有九條命,被人從山崖上推下去的時候,居然被風一吹,落到旁邊的一個大水潭裏。當他露出水麵,猛吸了幾口氣後,他知道,老天爺又眷顧了自己一回。那晚,強烈的求生欲望讓他迸發出超凡的生命潛力,他全憑兩隻手,爬上水潭,居然晝伏夜行,拖著腿傷,一連爬了兩個晚上,爬回了棲霞古鎮。
當大頭蓬頭垢麵,滿身是泥,人不人鬼不鬼爬行在古鎮大街上的時候,把整條棲霞街上的人都給嚇壞了。由於已經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保長和日本人把他當垃圾一樣給遺棄了。大頭不敢去找鈴木少佐複命,因為那樣等於是去送人頭。他爬到自衛團的大院裏求救,那些以前與他稱兄道弟,吃喝不分的家夥沒正眼兒看他一下。最後,還是隊醫發了善心,因為這條可憐蟲腳上的傷口已經嚴重腐爛,發臭,蛆蟲都出來了,再拖下去必死無疑。於是,找來幾個壯漢用腳把他在地上踩住,在場地上像殺豬一樣,把大頭的兩條腿兒給鋸了,才算是咱是保住了一條命。
由於大頭家的房子早被他賣了換酒換白粉,外麵的名聲又不好,就連他的本家也不願收留他,他隻好白天在街上爬來爬去,一家家敲門要點吃的,晚上睡在人家的草堆裏,豬棚裏,與豬爭搶石槽裏的豬食兒,還被豬護食咬了一口。他多次去找保長,保長根本不出來見他,傭人嫌他趴在門口礙事兒,不吉利,把他拖到遠處,然後拍拍手轉身離去。
棲霞鎮上沒有不認識大頭這個地痞流氓二鬼子的,人人把他恨之入骨,因此大頭處處吃閉門羹,從巷頭爬到巷尾常常連口水也沒人給。想想過去自己背著短槍在街上橫著走,人人對他低頭哈腰,想吃啥吃啥,轉眼就這麼幾天,自己隻能爬著走,人人嫌棄他,朝他吐口沫……大頭忍不住號啕大哭。他艱難地朝村口爬去,那裏有一家肖記小飯館以前自己一向是座上賓,他想去碰碰運氣。
肖老板喜歡京戲,時不時應客人的要求來上一段兒,贏得滿堂喝彩。這天下午客人走後,他放了張小桌在店門口,手裏抄了一把泡了雲南普洱的宜興紫砂壺,架著二郎腿,眯著眼睛,搖頭晃腦地唱著京戲《穆桂英大破洪州》裏的唱段。
肖老板其實早就遠遠認出那頭“爬行動物”正艱難地朝自己爬來,也明白那是以前經常來白吃白喝的二鬼子大頭,隻當沒看見,繼續旁若無人地扯著嗓子。大頭叫了兩聲肖老板他假裝沒聽到,大頭隻好爬上前去伸手摸了摸他架著的二郎腿。
這肖老板也是個戲精,他突然睜開眼睛,一驚一乍地說:“這不是大頭兄弟麼,聽說東洋人給你升官了?好好的路不走,怎麼爬開了?”
“全……全……全他媽玩完了……”大頭喘著粗氣艱難地說,“行行好,肖老板……來……來碗熱湯喝吧,快凍死了……”
肖老板沒接大頭的茬兒,繼續揶揄道:“你的日本太君怎麼撇下你不管了?好歹你鞍前馬後伺候了這麼長時間,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呐!”
“東洋人,這幫狗日的,不是東西,見老子沒用了,就扔了……肖老板大人大量,給我來玩熱湯喝,我已經好幾天沒正經吃過東西了……”
“不對吧?我覺得東洋人對你挺仗義的,特別是那個鈴木,你沒找找他?”肖老板嬉皮笑臉,句句專朝大頭心窩子上捅。
“鈴木?他自己還不知道是死是活呐,還提他幹嘛……”
“那你去找推舉你這個人才的保長啊。”
“保長,全他媽的一路貨……盛一碗熱湯吧,剩飯剩菜也行啊……”大頭可憐巴巴地央求道。
“飯點過了,客人都走了,鍋都刷完了,哪還有什麼熱湯。你想想,你跟著日本人做了多少傷陰節的惡事兒,給你吃還不如喂狗呐,走走走!”
鎮上的人在背後看著好戲,大家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都想讓老天爺懲罰一下這個罪孽深重的人渣。
大頭又爬到另一家攤點,攤主的蒸籠裏冒著熱氣,饞得大頭口水直掛,他又重複了一遍賣慘乞討的話。攤主老頭兒見那條癩皮狗爬來,理都不理,自顧掀開蒸籠,美滋滋地啃著饅頭。
“大爺行行好吧……”大頭可憐巴巴地伸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