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中與小月在長根叔家裏新婚燕爾,苦盡甘來,一晃就過去了三四天。小郎中心知肚明,長根叔的家裏可不是久留之地,一旦被人發覺,長根叔一家就要遭殃。小夫妻倆商量來商量去,一時拿不出什麼好的主意來。照長根叔外麵打聽來的消息,現在就是想遠走高飛也難了。因為日本人占領南京後,各鎮各保清點人頭,對本地發放良民證已經截止。有時,東洋鬼子還會借挨家挨戶檢查良民證為名,搜查所謂“便衣軍”,乘機搶劫甚至強奸、殺人。外出辦事還要加上各地保長開的路條兒。沒有良民證的人,會被認定為“抗日分子”,戶主也會被帶走問話,嚴刑拷打,或者壓榨勒索,否則就是有去無回了。路上查到沒證的人,就會立刻逮捕,不是送出去做苦力,就是當場被殺。
麵對當下日偽軍嚴重的白色恐怖,小郎中打算過幾天帶著小月和猴王先返回水簾洞中,再作打算。
小兩口在長根叔家雖然不能出門,但也沒閑著。小郎中幫著把長根叔家的院子和家裏亂七八糟的東西好好整理了一遍,灶間裏疙疙瘩瘩的黃泥地刨平,鋪上了由長根叔從外麵撿來的青磚,又平整又氣派。土灶的煙囪垂頭塌翅的已經不太通暢,常把家裏搞得煙熏火燎,小郎中幫著把它重新砌好、疏通。嬸子投井後,長根叔一直不敢用那口井,井水已經發臭,一家人吃水要到外麵很遠的河裏去挑,很不方便。小郎中就幫著“抽水洗井”。把髒水全部用水桶吊上來,下去把井底的淤泥帶出井外,讓清水從磚縫裏汩汩地流淌出來。不過,那天洗井的時候掏出了嬸子的一雙繡花鞋,一枚銀耳墜,弄得一家人沒吃下飯去。
小月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她把一家老小的被褥、衣服、鞋子,包括碗盞、抹布……凡是能洗的,全都在井邊洗刷了一遍。洗幹淨了又找來嬸子的針線盒,晚上挑燈夜戰,把需要縫補的衣褲、鞋襪全部弄了個齊齊整整。雖然看上去補丁摞補丁,可穿在身上既結實又暖和。當然,小月白天做的最多的還是圍著灶台磚,讓一家人吃得入味兒。
猴王的樂趣也不少,天生的小孩緣,與兩個孩子玩瘋了,盡顯猴王風範。不過,它晚上還是睡在院子的門口看家護院,好像這院子,這房子成了它的新領地似的。小月怕它著涼,用稻草在門口的一側專門給它搭了個小窩。
這一切長根叔看在眼裏,心裏反而有點兒酸酸的。他知道小兩口的用意,他們是隨時要走的。不過,由於這麼順利就完成了小月父親的交托,讓長根叔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因此,長根叔這些天整天喜笑顏開,忙裏忙外,噓寒問暖,魚肉葷腥不斷,盡顯地主之誼,把小兩口服侍得妥妥帖帖的,這使小郎中和小月心裏很過意不去。一大家子人每天的吃用花銷不是個小數目,小郎中拿出了幾張伍拾圓麵額的簇新的法幣塞給了長根叔。
“這……這不等於你們上門請客嗎,不行不行!”長根叔堅決不肯收。
“長根叔為我們做了這麼多,太過意不去了,如果您不肯收,我們今晚就收拾收拾回到山上去。”小郎中一副不容推辭的表情。
“可這也太多了,日本人進來之前一頭黃牛還不值一百元法幣哩。我跟你嬸子起早貪黑在田裏摸上一年也掙不到這些錢啊……”
“長根叔現在太不容易了,一個人還要拖大兩個孩子呐,您拿著,我們才安心呐。”小月接過錢塞進長根叔的衣兜裏,不讓他掏出來。
長根叔見再推辭下去,眼看就要板臉了,隻好收下,激動得眼角裏噙滿了淚花。
其實,長根叔也知道小兩口的心思,把小兩口關在家裏不能出來,早晚會憋出病來的。再說紙裏包不住火,指不定哪一天會被人嗅出味兒告發了,那樣的話,吹燈拔蠟踹鍋台,一家老小全得完。明擺著,這種其樂融融的大家庭生活是維持不了幾天了,“孔雀東南飛”是遲早的事兒,而且就在眼前了。不過,長根叔和小郎中都不想捅破這層窗戶紙,大家都心照不宣,都非常珍惜當下一大家子團團圓圓,和和美美的日子,好像一說出來,幸福就會從自己手裏飛走似的。他們都有一個小小的願望,讓這樣的好日子長久些,再長久些……
這天傍晚,小月幫著長根叔又把好幾盤熱騰騰的菜端上了桌,拿出碗筷酒盅老老小小正準備用餐,忽聽得院子外有男人在喊。
“長根哥——在家嗎?”
長根叔側耳聽了幾下,說:“是我的一個本家大頭,以前祖上有不少地,到他手裏就是不學好,吃喝嫖賭,樣樣不落,還學會了抽大煙,沒幾年就把家當給折騰幹淨了,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到處騙吃騙喝,現在成了保長的狗腿子,還加入了鎮上的什麼自衛團,人模狗樣的,其實就是二鬼子,讓他們這些人監視鎮上的老百姓。”
屋內頓時手忙腳亂。長根叔趕緊讓小夫妻倆帶著猴王進內屋藏起來,然後把桌上多出來的碗筷酒盞收掉。
一桌菜整整齊齊,還沒來得及動筷。
院子的門“哐當”一聲打開了。
“哎呀,是大頭弟呀,我還當是誰呐,嚇得不敢開門哩。什麼風把大頭弟你給吹來了?”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大頭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大頭近來看來油水撈了不少,胖到都快沒脖子了。隻見他斜背著盒子槍,戴著一頂日式軍帽,挺胸疊肚,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每個投靠日本人的漢奸千方百計要搞一頂日式軍帽來戴,以顯示自己和日本人的親密關係,這頂帽子簡直成了鍍金的“護身符”。
“怎麼不一樣了,院子裏收拾得這麼幹淨……”大頭在院子裏東張西望,嘀咕著。
“來來來,大頭弟。今天正好你嬸子五七祭日,裏裏外外收拾了一下,還做了幾個菜,不嫌棄的話進屋喝一盅。”
長根叔本來想用燒羹飯讓這貨兒打退堂鼓,想不到這貨兒還來勁兒了。
“牛尾巴拍蒼蠅——趕巧了。好,今晚有空,我陪長根哥喝一杯,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