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中與師兄交流越多,心裏的疑點也越多。
“我這幾天確實沒見鬼子搜山隊,待在山上好比老鼠鑽進煙囪裏——兩眼一抹黑,啥事兒都不知道。”小郎中說這話是成心在試探師兄,其實鬼子的搜山隊根本就沒有撤,就在附近,師兄上山的那個岔道口就有。
“是啊,早沒影兒了,不然我也上不了山呀。要不我們現在趁黑下山,你攙扶一把我還能走的。”
師兄終於徹底露了馬腳兒。
“急什麼,咱們還沒好好聊呐……再說,師兄你這腰傷可不是鬧著玩的,腰椎間盤都突出了,在下山的路上一扭,哢嚓一下說不好要終身殘疾,一身武功全廢了!”
師兄好像被小郎中的話嚇住了,再也不敢嚷嚷下山的事兒了。
小郎中幫師兄脫下道袍,開始給他正骨複位,摁得他叫得像殺豬似的。名為正骨,其實小郎中使了個心眼兒,留了個活扣,故意把師兄的腰椎滑脫移位,這樣他翻身都困難,隻能整天躺著,既能控製他的活動,防止他冒險,又方便日後恢複。在摸清師兄的路數之前,隻能先讓他委屈一下了。
“哎喲……哎喲……師弟,好像比剛才更疼了……”
“放心吧師兄,剛剛正骨複位肯定更疼,不過好像腰椎已經骨折,千萬不能多動。”小郎中趁機嚇唬他一下,讓他老實點兒。
師兄勉強撐起身子,疼得齜牙咧嘴。盡管如此,他還是要有氣無力地討好小郎中幾句。
“師弟真是名師出高徒啊,醫術精湛,手到病除。”
“這都是我幹爹老郎中的功勞,沒想到一代名醫竟死在東洋鬼子手裏!”
“這東洋鬼子實在太可惡了,簡直比曹國舅還壞!”
小郎中覺得好笑,烏龜王八一路貨。師兄把道教八仙中的惡棍比作東洋鬼子,倒也挺貼切,可他自己也強不到哪兒去。
小郎中在給師兄翻身療傷的時候,師兄總是把槍捂得緊緊地,或是幹脆壓在身下,不讓他碰到。心想,你那點小心思還瞞得過我?沒我,你根本別想出這個洞,諒他不敢把槍拿出來!
想著師兄玄陽子從小與自己不對付,暗地裏處處給自己使絆子,巴不得自己死在外麵,不會看著自己比他好,真把自己找回去當什麼住持的。想到這裏,小郎中心裏就猜出了個大概,不過自己的想法還需要一些更直接的佐證。
上完膏藥,小郎中裝模作樣地找來夾板固定,扶師兄躺在了幹草上。
“師兄,我現在還不能回二郎廟去。再說,我已經決定不出家,做一名火居道士。我也沒有去鬼子的登記站登記,領他們的良民證,現在出去隨時被抓。”
聽到不出家,師兄似乎愣了一下。
“師弟可是太虛道長的兒子和嫡傳弟子,按照道觀的規矩,你是二郎廟師徒傳承的當然住持,你怎麼能成了火居道士?這不成了笑話了嗎?二郎廟可不能沒有你這個傳人啊。這樣吧,師兄我明天陪你下山去登記站登記,證明師弟你是我們二郎廟的人……”
“我不回去,二郎廟有師兄你張羅還不是一樣的嘛。師兄你也是老人馬了,精通道法,為人師表,大家都會尊重你,配合你的。”
“這可不一樣。俗話說,名不正則言不順,說話還不如放屁響。沒師弟你這個嫡傳弟子回去,二郎廟指定要毀在咱們手裏了……”師兄說著擦了擦眼窩,痛心得好像要掉淚的樣子。
“倭寇未滅,大仇未報,我不可能安心修道。再說我回去還不是飛蛾撲火,白白送了性命……過幾天師兄的腰傷好些了,我把師兄送下山去,請師兄代我給師弟兄們帶句話,我遲早會回去看望他們的。火居道士雖不出家,一樣崇尚道法自然,一樣會安貧守道,與師兄弟們仍舊是同門道友。讓他們在師兄你的帶領下心無旁騖,好好修道。”
“那當然,不過最好還是請師弟一同回去,帶領二郎廟的弟子重振山門。”
“我現在最多隻能算個俗家弟子,無意繼承二郎廟的住持。”
吃過晚飯後,小郎中在陷坑裏插上竹簽,把木板兒扔到坑外,還在洞口布置了報警機關。名義上為了防備野獸,實際上是為了堤防內賊夜裏爬出去報信。
當晚,小郎中怎麼也睡不著,但他必須裝作睡著的樣子。他想了很多,師兄這次來肯定不會隻是替鬼子搜山隊抓人這麼簡單,應該還有自己的企圖心。
裝睡比什麼都難受。不能翻身,不能咳嗽,隻能感受著自己胸口的心跳,那種憋悶的感覺比老鼠鑽進褲襠裏還難熬。小郎中仔細聽著火灶對過師兄的動靜,呼吸略微急促,一點聲響也沒有,顯然也是在裝睡。兩個裝睡的人各懷心思,卻形成了以為能欺騙對方的一種默契。小郎中在賭師兄傷勢不輕,帶著夾板,還需要自己,不敢對自己動手。而師兄也在賭,小辮子根本就沒有發現自己的企圖心,他實在太好騙了……直到淩晨,兩人幾乎同時發出了勻稱的鼾聲。
在水簾洞調養了三天,玄陽子說腰腿上的傷勢好多了,急著要小郎中取下背上的夾板,背他下山,說二郎廟的師兄弟們一定是等急了,他必須馬上趕回去,把找到辮子師傅的好消息告訴他們。小郎中表示師兄的傷還要靜躺幾天,過早活動可能會前功盡棄。
不知為什麼,猴王對玄陽子總是處不到一塊兒,離他遠遠的,有時還衝他齜牙,好像前世與他有仇似的。晚上睡覺,師兄弟倆兒的地鋪中間隔著燃著篝火的爐灶,而猴王時不時從洞外進來朝陌生人警惕地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好像陌生人半夜會加害主人似的,這使小郎中可以放心地睡去。他嘴上對猴王罵得很難聽,心裏卻暗喜。自己白天有時要出去看看情況,還能讓猴王看住玄陽子,不讓其出洞。於是,小郎中借口怕猴子傷著師兄,出去前把猴王拴在了洞口,還叮囑師兄在他沒回來之前,千萬別靠近猴子。玄陽子沒見過這麼大,這麼凶的猴子,拉屎撒尿都繞著它走。
其實,沒有猴王的幫忙,玄陽子現在也出不了水簾洞。那個陷坑對他那越來越重的腰傷來說,簡直就是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小郎中心想,如果師兄玄陽子真成了鬼子的探子,目的是要抓住自己,那他現在肯定著急著讓自己送他下山,或者想方設法給山裏的鬼子搜山隊報信。這樣的話,在這山溝裏肯定會有他的同夥或者鬼子搜山隊的便衣。
吃過中飯後,小郎中謊稱給師兄治傷的一味草藥用完了,要馬上到山上采一些回來,就把猴王拴在洞口,背著竹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