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辮子並不怯場，上來就給齋藤“七針通脈”，先針刺後艾灸，搞得房間內煙熏火燎，二鬼子翻譯官和保長他們在一旁揉著眼睛，連連打噴嚏。接著讓鬼子軍醫拿來醫用的搪瓷盆，開始操刀排膿引流，最後敷上加了生附子粉藥膏。想不到這殺人魔頭還挺配合，整個過程還算順利，應該是齋藤被這條傷腿折磨得生無可戀，想死的心都有了。真所謂病急亂投醫，逢廟就燒香，到了這一步，啥也顧不上了。折騰了好一陣，齋藤的臉兒頓時有了點血色，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說些什麼，看神情應該不是壞話。
“先生手法高明，幾針下去，齋藤太君已經有所感覺了。”金牙翻譯官對正在收拾器具的小辮子說，保長在一旁也是一臉諂媚，哼哼哈哈地附和著，好像也有他的一份功勞似的。
榮氏診所的藥方畢竟是傳了幾代的好東西，就是神奇。一來二去，沒過幾天，齋藤老鬼子的傷勢就大有起色。腫勢消退了大半，脹痛也大為減輕，甚至傷腿兒還能在床邊顛上幾步，齋藤那與生俱來的野性又開始像開春後的毒蛇一樣在心中萌動了起來，甚至還做起了帶兵與中國軍作戰，砍殺中國老百姓，追逐中國女人的大頭夢。小辮子心想，你這個殺人魔頭，讓你先樂嗬幾天吧。
上門了幾次後，齋藤對這個年輕的郎中先生另眼相看，衝著小辮子伸出大拇指，連喊“好樣的，小郎中的良民的大大的……”他還讓翻譯官去領了些日本軍票給了小郎中和保長。保長臉上有光，非常開心，連連誇獎小辮子年輕有為，深得榮家真傳，醫術不在老郎中之下。小辮子心裏暗笑，心想，齋藤你這個老鬼子，你開心得太早了，看你那又灰又黑的臉色，槍毒必定已經蔓延到了全身。先給你一點甜頭，再慢慢下手，讓你死了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小辮子表示，為了鞏固療效，祛除體內的毒素，必須服用祛毒湯藥，並當場開出了藥方。祛毒湯藥包括五味子、蒲公英、苦參、蒼術、生側柏葉、防風、黃柏、赤芍、生甘草、川椒、樸硝、地榆、馬錢子等草藥。都是些抗炎，消腫，止痛的中草藥。其中的秘密就藏在一味兒叫馬錢子的藥中。由於馬錢子毒性大，所以必須經過炮製方可使用。一次服用過量即可出現中毒症狀，嚴重時可因強直性驚厥、呼吸麻痹而死亡。此外，連續使用治療量也可導致積蓄性慢性中毒，最終一命嗚呼。
齋藤在中國作的孽太多，做賊心虛，哪敢用中國人開的藥方。他感覺每個支那人都不值得信任，哪怕是那些看上去俯首帖耳，滿臉堆笑的家夥也不可信。他們腳踏幾條船，說不好哪一天會在你背後捅你一刀，都該死。甚至在他看來，就是城隍廟裏那些精靈神怪看他的眼神也讓他心驚肉跳，於是幹脆讓人砸了，還惡毒地把塑像上銅鈴一般的大眼睛挖掉，因為那些大眼睛總是盯著他，讓他在精靈神怪麵前無所遁形。
齋藤懂點漢方漢藥，他拿著方子看了半天，感覺這些草藥不會有問題，就是這些湯藥不能讓中國人熬。於是，他想出了自以為是的一招，讓小辮子把藥抓來，讓他一一檢查後，在自己的親自監督下熬成湯藥，這才是對付中國人的萬全之策。想到這兒，齋藤的人丹胡子往上一翹，露出了猙獰的笑臉。但齋藤這個老鬼子終究不是郎中，自以為得計，但他沒有注意到其中各味兒草藥藥量的變化。不過，這殺人魔頭確實有點小聰明，他怕草藥事先被浸了毒，還有惡毒的兜底一招兒，每次服藥前讓那個金牙翻譯官先喝上一盅。就像去中國鄉紳家裏吃飯喝酒，先要偷偷扔點肉食給桌底下的狗子嚐嚐一個道理。
小郎中開出的每服藥金牙翻譯官都一一嚐了個鮮，不過那畢竟不是砒霜，一時半會兒還看不出來。金牙為了表忠心，還喝出了名堂來，說是這湯藥藥香味道自然而醇厚，悠遠而持久，實乃清熱祛毒之良方，這幾天他稍啜幾口，就覺心曠神怡，舒筋活絡，腳下生風，說得在場的人差點沒繃住。齋藤知道這家夥在說鬼話，不過見他喝了活蹦亂跳的，就徹底解除心裏戒備。
齋藤自然不會知道，藥性正在他體內慢慢發作之中，死亡的腳步聲正一步步向他靠近。
一天給齋藤換藥回來，小辮子進藥房抓藥正好撞上幹爹。
“跪下，你這沒良心的臭小子！你是我的幹兒子，也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你的為人我最清楚。榮家診所的規矩不能破，你要是再不收手，以後診所就不用再開了，你也別認我這個幹爹了。”老郎中的聲音不高，卻透著幾分硬氣。
小辮子見幹爹發這麼大的火，隻得跪下。
“爹，你以為我真給他狗日的齋藤療傷了，沒有。齋藤在南京殺了那麼多中國人，奸汙了那麼多的婦女，他在咱家門口做的傷天害理的事還少嗎，我怎麼會放過他。待幾天看吧，保管他狗娘養的嗷嗷叫喚，讓他血債血償。”
“你用的啥藥，用了多少藥量，爹心裏清楚，我藥房裏一查就明白。可行醫人有行醫人的道兒，咱榮家的藥從來都是救人，啥時候害過人？一個郎中的本分是替病人祛除病痛，哪能在暗裏做手腳，背後捅刀子把人往死裏坑啊？”
小辮子聽得雲裏霧裏，那話好像不是從幹爹嘴裏說出來的一樣。
“爹，您不是說過對壞人不能善惡不分嗎，像齋藤這樣十惡不赦的惡人怎麼能放過他？咱們的本分是用在好人身上的，這些日本野獸不配！”小辮子氣哼哼地說。
“不成，再怎麼著都不能壞了榮氏診所的規矩，即使他是壞人，我們情願不給他治也不能在藥裏搞名堂。”
“這……”小辮子一下子聽得如墜雲裏夢裏。
“人在做天在看，沒有不透風的牆，到時候一旦被那幫狗娘養的識破，你和小月怎麼辦？咱們祖傳診所怎麼辦，簽了連保連坐守則的鄉親們怎麼辦，你想過沒有？”
原來幹爹在擔心這個！
小月聽到父親的嗓門挺大，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進來一看，見辮子哥跪在地上，數落起父親來，可兩個大男人誰也不給她作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