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身世之謎(1 / 3)

在二郎廟裏躲了幾天,守了幾天孝,小辮子再也無心待下去了。後來聽說棲霞鎮那邊的日本駐軍已經調往別處,鎮上逃散的居民陸陸續續返回了家裏,小辮子辭別了師兄玄陽子和幾個道兄道弟,迫不及待地原路返回到了棲霞鎮。

不幸中的大幸,小月父女也回來了,見小辮子沒事,喜極而泣。小月抹著淚說,那天父親帶著她與不少鎮上的人一起,躲進了棲霞山。

小辮子多少天來的神經一下鬆弛下來,隻覺得天搖地轉。也許是雪蓮道姑和太虛道長的慘死讓他受了太大的刺激,也許是兩次渡護城河著了涼,也許是這些天來有一頓沒一頓身體已經非常虛脫,一下把他給打倒了。臥床不起,整天昏昏沉沉,常常神思恍惚,說胡話,把小月父女倆嚇壞了。老郎中用藥調理了幾天,才使小辮子慢慢從悲傷抑鬱中恢複過來,但還是吃不下飯,也不想說話。看著辮子哥一天天消瘦下去,小月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後來,老郎中和小月才慢慢從小辮子口裏套出了真實情況,都非常震驚。想不到南京城裏都成了人間地獄,想不到自己的老哥老妹都慘死在這場大劫大難之中!他還想著,這東洋人再怎麼著也是人,總不會對寺廟下手的,等城門進出方便一點後要去二郎廟走一趟,看看他們,給他們壓壓驚,沒想到半個月前與太虛道長的那杯酒竟成了訣別酒。那次兄弟倆喝得痛快,喝得有點多,太虛道長說外麵局勢緊張,連江邊的炮聲都聽到了,他得趕緊回二郎廟去,說留著這杯酒,下回再繼續喝,哪知道這一去再也沒有下回了——天殺的東洋鬼子!

現在,小辮子已經別無選擇,發誓一定要讓鬼子血債血還!

一連好幾天,小辮子都無法從失去父母的痛苦中走出來。尤其讓他難以接受的是,自己從小一直在尋尋覓覓的父母其實就在身邊,一直在養育他,保護他,盡著他們為人父母的責任,而自己卻從未叫過他們一聲爹媽,甚至還責怪他們!小辮子覺得自己渾身都是疼,渾身都是罪過!

隻要一閉上眼睛,小辮子就會進入夢遊狀態……每次隻要碰上太虛道長,慈祥的目光就會落在了小辮子的臉上,詢問他今天練過棍術沒有,可曾念過《早晚功課經》《三官北鬥經》和《皇經》,每天向雪蓮道姑請安了沒有,有時還要抽背道家經典段落……小辮子一翻身,又見到雪蓮道姑正笑吟吟地朝他走來,眼裏滿滿的愛意……雪蓮道姑每天早晨照例等小辮子從後山練功回來後,招呼一身露水的他去自己的寮房用早餐,給他擦汗換鞋。道觀一日三餐以提供素飯為主,無非是白米飯、白蘿卜和白湯,戲稱“三白飯”,雪蓮道姑每頓給他從飯堂拿回來,重新熱過。怕正處於長身體的小辮子吃不飽,還經常偷偷去街上藏點葷菜回來給他開小灶,然後美美地坐在對過看著他吃,不斷地提醒他別噎著……小辮子感覺雪蓮道姑正趴在自己的肩頭上縫補著……縫補著……晶瑩的淚珠從小辮子閉著雙眼的睫毛間湧了出來……失聲喊了起來!

雪蓮道姑……雪蓮道姑……我以為你……

我的小辮子,雪蓮道姑怎麼舍得扔下你不管呐……我要看到小辮子將來生兒育女,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才放心離你而去……你為什麼哭……為什麼哭?誰欺負你了……

雪蓮道姑,你到底是不是我娘?是不是?娘——娘——你別走,別走!

為娘即使與小辮子陰陽兩隔,也要護你周全……

……

小辮子聽了,如同五雷轟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靠在床沿上,兩行淚水奪眶而出……

半夜,小辮子睡夢中的喊聲把老郎中和小月驚醒。老郎中和小月披著外衣,舉著洋燈推開了小辮子的臥室,見小辮子躺在床上汗水涔涔,滿嘴胡話。老郎中趕緊把小辮子扶起靠在床頭板上,小月用手絹給辮子哥擦去額頭上的汗珠。

小辮子從夢魘中醒過來,過了好久才緩過神來,見是幹爹和小月在,知道自己又在夢中說了胡話。

“幹爹……剛才我夢到太虛道長和雪蓮道姑了……他們到底是不是我的親爹親娘?為什麼要瞞我?幹爹您一定知道的。”小辮子用一種近乎懇求的眼光看著幹爹。

“可憐的孩子,原諒我一直瞞著你。原先我跟你爹娘有約在先,怕你太小知道了反而不好,要等你成了家,有了孩子才告訴你的,事已至此,我也不用再藏著掖著了。雪蓮道姑是你親娘,太虛道長是你親爹。這鬼子作了多大的孽啊,豬狗不如 ,就連道廟和道士都不放過。太虛道長,我的好兄長,雪蓮道姑,我的好嫂子,你們不會白死的……因果不空,善惡終有報……”

原來,太虛道長雖然是二郎廟的住持,因為道規沒能成婚生子,但他心心念念想要一個兒子,將來能繼承他的子孫廟,把香火傳承下去。時間一長,太虛道長的這種想法日積月累簡直成了一塊心病。為了有後,他想過降格以求,把自己變成與常人無異的火居道士。對一個上了年紀的二郎廟住持來說,那無異於天方夜譚,丟人現眼。

機會來了。在一個山村裏,有一個年輕的女人叫阿芬,結婚半年就守了活寡,在丈夫的喪事上請了二郎廟的住持太虛道長來做法事。當時的太虛道長雖然有了點年紀,但舉止大方,儀表堂堂,很有些仙風道骨,而阿芬還是花樣年華。一來二往接觸多了,兩人日久生情,暗地裏相互交往,自然情難自禁。不久,阿芬珠胎暗結,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在當年的山裏,這種行徑屬於不守婦道,是要被族人浸了豬籠的。太虛道長花錢把阿芬藏在一個居士家裏,產下了小辮子,七八歲後,就把娘兒倆接進了道觀。娘兒倆一個做了道姑,一個成了道童。道童自然拜了太虛道長為師父。太虛道長對他可謂百般嗬護,千般照料,萬般寵溺。其實,明眼人多少能看出這對道姑和道童的蹊蹺來,隻是不想壞了太虛道長的好事兒。

太虛道長畏懼道廟的清規和社會的輿論,始終不敢出來與這對母子相認,也不敢過多地接觸,隻是以師徒相稱,將自己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小辮子天資聰慧,不負所望,在道童中出類拔萃。原本,太虛道長想等小辮子在外曆練結束後,對他和盤托出,可沒想到,日本人打進了南京城,二郎廟也遭到了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