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任務(3 / 3)

伍崇卿倒在地下,已是熱淚盈眶。他怎麼也不想答應,可這是沒法子的事啊,在這濁濁塵世裏,人人都得活在輪回中,無論是蘇少俠,盧大樹,甚且是敵營的金淩霜、屠淩心,不管是喜歡,是厭惡,是得利,是受害,誰都離不開“六道輪回”。

大掌櫃緩緩垂首,目光簫然,看不出什麼喜怒哀樂,他望著手上的點點藍光,輕聲說道:“明朝伴古佛……永脫六道業……”大掌櫃口唇低動,話音雖低,盧雲卻聽得明明白白,霎時他雙眼圓睜,竟已坐起了身子。

驟然間,屋中光明大起,仿佛老天開眼,但見一道白光閃過,灌入伍崇卿體內,但聽哲爾丹“啊”的一聲痛喊,好似挨了一刀,那股力道急急傳來,宋通明、祝康等人天旋地轉,竟然一個接一個摔倒在地,餘波所及,竟也使大掌櫃身子向後劇晃。

“砰”的一聲大響,一隻重物墜落下來,壓裂了地下樓板,“神劍擒龍”竟然落地了,有人以霸悍至極的內力震傷了大掌櫃。逼得他放開了神劍,全場黑衣人大感駭異,卻見一人端坐在地,口中微微喘息,出手之人正是盧雲。

這股淩厲內力正是盧雲所發。這回他送出的不再是敦厚柔軟的“無絕心法”,而是鋒銳如刀的“昆侖劍芒”。這股內力無堅不摧,一路震開了同伴的牽製,逼得他們放開了手,隻見宋通明撫胸劇咳,祝康、赤川子口吐鮮血,連伍崇卿、哲爾丹也是氣血翻湧,已在打坐順氣,至於大掌櫃自己,也因一個猝不及防,竟給震退了半步,掉落了手中神劍。

這就是卓淩昭的霹靂手段,盧雲不是掙不脫對方的掌握,也不是無法對付大掌櫃,他隻是不想傷了自己人。

其實盧雲早該這樣做了,可他也有自己的為難,先前他體內的真氣太盛,一旦使出了“劍芒”,祝康、赤川子受了這股威力,非死不可,故而他遲遲不敢動手,直到這最後一刻,方給逼出了這招。

菩薩心腸也好,霹靂手段也罷,現下什麼都晚了,看盧雲分歧餘威,以畢生功力逼落大掌櫃手中的神劍,可這又改變了什麼呢?大局早已底定,伍崇卿交出了魔刀,盧雲自己也是精疲力竭,難以再戰,全場倒的倒,垮的垮,大掌櫃隻消把腰一彎,俯身一拾,一切便都恢複了原狀。

當斷不斷,不戰自敗,大掌櫃微笑搖頭,滿場黑衣鬼眾也是哈哈大笑,一片笑聲中,人人都曉得這是虛驚一場。大掌櫃並不多言,隻見他屈膝俯身,右手向下,堪堪要拾起神劍之時,忽聽天頂傳來沉穩嗓音,如斯道:“他……日……若遂……”

“淩雲誌!”

聖光乍現,神劍墜地,奇跡隨即發生,眾人呆呆仰頭,隻見天頂屋梁處隱隱駭動,傳下蒼茫笑聲:“敢……笑黃巢……”

“不丈夫!”轟隆一聲巨響,屋頂破開了一個大洞,泥沙颼颼而下,一條大漢從空而降,一腳踹在了大掌櫃的背上,刹那間便將人壓倒在地,隨即一拳一拳望他身上招呼,拳拳到肉、轟然有聲。

“秦仲海來了!秦仲海來了!”全場黑衣人激動大喊,如黑大耗子驚慌四竄,盧雲則是張大了嘴,呆呆望著那大漢背後的刺花,一顆心仿佛停下了。金淩霜明白情勢險峻,第一個帶頭搶上,厲聲道:“快!快把神劍遞給大掌櫃!快!”

先前蘇穎超架拄“大掌櫃”,黑衣人莫不嘻嘻哈哈,滿不在乎,可現下鐵腳大漢現身突襲,將“大掌櫃”撲倒在地,全場黑衣人已是人人自危,但見弓箭亂飛,硬矢四射,眾鬼驚慌叫嚷,亂作一片,金淩霜更不打話,直朝地下鐵膽撲來,便想讓“大掌櫃”握住神劍。

眼看小嘍羅過來煩人了,那大漢抓起桌上的筷筒,隨手一拋,但聽風聲急嘯,整排木筷全射了過來,屠淩心眼明手快,猛地壓倒了師兄,急急掀起板桌,哆哆連聲過後,木筷插了整排,那板桌仿佛成了一隻蜂窩,轉瞬間四分五裂。

砰的一聲,鐵腳大漢舉腳一挑,把那百斤鐵膽踢得直滾了出去,眾嘍羅颼颼發抖,還在不知高低間,猛見人影一閃,那大漢突然衝了過來,黑衣鬼眾驚慌奔逃,但見人群分散,便也露出了地下的標的,那是一柄黑沉沉的大刀,金淩霜淒厲呐喊:“擋下他!”

“喝!”金淩霜、屠淩心聯手出招,二人奮起全身內力,便將長劍死命拋出,那大漢頭也不回,提起了一條板凳,反手揮出,砸得雙劍倒飛而出,他一個吐氣揚聲,手臂暴長,正要拾起魔刀,忽然背上一重,一條巨大人影壓了上來,正是那赤足巨人撲來了。

那大漢咧嘴一笑,反掌用手一攔,將那赤足巨人操翻過來,成了頭下腳上之勢隨即舉起鐵腳,狠狠一腳踏落,競將巨人的大腦袋撞入了地板,眼看絕世高手變成了破布袋,個個都是不堪一擊。一眾小嘍羅自是雙手連搖,駭然退後,都在乞求饒命。

眼看沒人打擾了,那大漢咧嘴再笑,隨即俯身彎腰,便要拾起“業火魔刀”,忽在此時,一隻玉白手掌搭來,拍在那大漢的肩頭上。

“大掌櫃”終於來了,黑麵罩下的眼眸帶著笑意,便與那大漢微笑互望。

兩大梟雄麵麵相覷,遽然間,“大掌櫃”擒拿手使出,一送一扭,已然壓住了敵臂,那大漢喝的一聲,左拳反手打出,卻又給“大掌櫃”提掌架住,竟以單臂之力控住敵方的雙手。

全場都傻了,看那大漢神力驚人,連赤足巨人也挨不起他的一擊,孰料“大掌櫃”競能以單手之力壓製對手,想來此人氣力之大,分毫不在伍定遠之下。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大掌櫃開始反攻了,一片駭然間,隻見他以左手控住敵方的雙臂,右掌接連出招,一時間點戳拍震,舉指掌爪、招招又凶又毒,仿佛暴雨傾盆,又似水瀑飛花,全數打在那大漢的胸腹穴道上。

不過半晌過去,那大漢便已挨了上百記快招,滿身浴血間,腦袋便垂了下來,可“大掌櫃”還在打,就怕打不死他,那大漢腦袋越垂越低,傷勢也越來越重,可不知為何,他身上的斑斑血跡卻亮了起來,仿佛是星星之火,越聚越多,越發明亮,終於化作了一聲怒號。

“哦哦哦哦哦!”大掌櫃給人揪了起來,那大漢單手提著他的足踝,拚命旋轉,狠狠一拋,擋啷碎響之中,大掌櫃好似斷線風箏一般,一路撞入了內堂,壓破了酒缸,身子卻還停不下來,又聽“砰”的大響,背後撞上了照壁,身子半空翻轉,好容易落地下來,那大漢又是側踢橫飛,重重踹上了大掌櫃的胸口。

砰砰兩聲,兩頭怪物同聲墜地,同時起跳,一個揮怒拳,一個出佛掌,再次對了一招,無聲無息間,拳掌相抵,功力悉敵,二人身子隨即分開,各自向後退出一大步。

自入萬福樓以來,“大掌櫃”所向披靡,震懾群雄,從不曾落得這般狼狽,可現下他也受傷了,隻見他拉起了黑麵罩,露出俊美的嘴唇,提手擦去了唇邊血漬,那大漢則是“嗨”了一聲,運起一口濃痰,連同嘴裏的血水,一發吐到了地下。

兩大梟雄相互凝視,誰也沒動,金淩霜等人都明白,這兩人看似默不作聲,實則都在算計地下的兩柄兵器,一是“神劍擒龍”、一是“業火魔刀”。看得出來,他倆都在等待自己的機會。誰能搶先一步拿到自己的家生,誰便能搶先一步格殺對方,結束這場十年大戰。

神劍與魔刀,這兩柄兵器俱是一母所生,各有玄奇之處。魔刀主虛,神劍主實,神劍冷若冰霜,魔刀怒似烈火,若讓大掌櫃拿到了“神劍”,他立時能掃平群雄,一統天下,可話說回來,要是“魔刀”落入那大漢的手裏,那可不是弱女孤兒的報報仇、雪雪恨而已。而是“怒火直衝三千丈,炎星降臨大地紅。”後果之恐怖,可想而知。

窗外還在瓢雪,望來有幾分詩意,萬福樓裏卻是戰雲密布,金淩霜、屠淩心雖說心裏焦急,卻也不敢貿然加入戰局,畢竟這兩大梟雄武功之強,已臻化境,出招時更是無所不用其極,外人若是任意插手,隻消稍有不慎,隨時都要斃命於當場,屆時害死自己事小,若要害得“大掌櫃”失手,竟使“魔刀”落入“怒王”之手,那自己可真要成了千古罪人。

全場噤若寒蟬,人人都向後退去,場裏便空下了一大片地方,哲爾丹、宋通明、伍崇卿,一個個都屏氣凝神,等著看當今兩大梟雄的決一死戰。

“怒王”與“大掌櫃”同時現身了,先前兩人互交數招,雙方互有得失,但聽場內呼吸濃濁,那鐵腳大漢好似受傷不輕,吐納至為急促。可不知為何,他身上的火光卻越發明亮。每逢收氣吐氣,身上火光更是隨呼吸一明一滅,黑夜中望來極為古怪,那“大掌櫃”卻是靜悄悄的,難以聽察他的呼吸聲,好似此人根本就是一具死屍,壓根兒就不必呼吸。

這個呼吸沉重,如扯風箱;那個不吸不吐,宛如僵屍。忽然結,場裏傳來極慢極長的呼吸聲,那呼氣仿如無止無盡、吸氣更似天長地久,一呼一吸間相隔之長,匪夷所思。不消說,自是盧雲下場了。

十年水瀑修煉,盧雲練就了天下無雙的吐納術,他閉氣時能達一頓飯之久,一吸一吐間,便能運轉一個周天,以內力而論,盧雲舉世無敵手,以招式而言,他也是博大精深,試想一個人身擁“仁劍”、“劍芒”,兼得寧不凡與卓淩昭兩家之長,攻守之間,威力豈同尋常?

君子可欺之以方,盧雲的武功並不在眼前兩大梟雄之下,隻是他宅心仁厚,這才在大掌櫃手裏吃了大虧,不過君子報仇,三年未晚,他若要與那大漢聯手,今夜局麵必然逆轉。不過他也未必會加害“大掌櫃”,因為他的額頭上還有一道傷,深深刻入了心坎。

天下大勢,鼎足而三,萬福樓裏一片寒寂,但見大掌櫃在東、那大漢在西,盧雲則是居於兩方之中,三方互為等距,相互牽製,當此一刻,誰也開不了口,更沒人敢輕舉妄動,觀眾人無分敵我,也是鴉雀無聲,竟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忽然之間,人人都發覺這裏好靜好靜,當此一刻,天下無聲,隻見盧雲默然仰天,大掌櫃低頭望地,鐵腳男子則是若有所思,三人相顧無言,地下的“神劍”、“魔刀”也是靜悄悄的躺著。隻見“魔刀”閉上了貓眼,好似睡著了,“神劍”也沒了佛影光暈,成了一顆爛石頭。

整整十年了,天下終於停戰,萬裏江山皆寂靜,人人都停手了,猛聽腳步一震,屋中亮起了一道燦燦紫光,直朝地下的“神劍擒龍”飛撲而來。

又開戰了,三雄鼎立驟然幻滅,看伍崇卿明奪神劍,實則暗助怒王,“大掌櫃”若要擋他,鐵腳男子便會趁隙出手,屠淩心勃然大怒,暴吼道:“龍影!你瘋了麼?”兩道人影應聲而起,赤足巨人搶先起跳,金淩霜尾隨在後,二人早已有備,一前一後朝出去麵前撲來。

伍崇卿身法好快,看他著地翻滾,猿臂輕抒,直取神劍,那鐵腳大漢早在等這一刻,當下俯身彎腰,朝地下擊出一拳,威力到處,樓板碎裂,魔刀竟倒飛上了天,那大漢飛身跳起,手臂暴長,已要收下“業火魔刀”。

點點熱血灑出,濺到魔刀之上,刹那之間,魔眼睜開,流下了怒火般的熱淚。

“烈火焚城!”黑衣鬼眾齊聲悲喊,聲音透著絕望,那大漢右手開掌,正要緊握魔刀,大掌櫃卻毫無動靜,黑麵罩下的目光極有把握,好似還在等著最後的大援到來。

遽然間,一道白光後發先至,如白水大瀑般包圍魔刀,隨即一隻手掌截來,搶先抓住魔刀。

當此最後關頭,盧雲還是出手了,在一片亂局中,他選擇站到了朝廷這邊,替大掌櫃保住了“業火魔刀”。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此時“魔刀”落入盧雲手中,伍崇卿也給撲壓在地,無暇來奪“神劍”。大掌櫃更顯得從容不迫了,他緩緩踏上一步,俯身而下,手指沾觸了“神劍擒龍”,刹那之間,已見一道藍光竄出,轉眼又多了第二道、第三道……三道劍刃旋轉如意,仿如孔雀開屏。

“六道輪回!”全場黑衣人放聲呐喊,語氣又激動、又崇仰,但見大掌櫃長身而起,佛光滿布全身,三道劍刃開展,轉眼第四道、第五道……此時此刻,六道終結,天將大寒,佛光即將鋪天蓋地而來,無盡滋長,乃順承天……

天候最冷的時節雪花必然六出眼見大勢即將底定猛聽一人吐氣揚聲半空飛來一道慧芒直朝大掌櫃撞來。

魔刀飛來了,黑黝黝的刀身隱藏魔火,火光又給劍芒激發,宛如慧芒墜大地聲勢驚人。

在這生死絕命的關頭盧雲又再一次出手了,這回他選擇倒向怒蒼山。

六道未結,天未大寒,魔火卻為純白劍芒所餵養,成了橫天而過的大慧星,一刀一劍相戶逼近,發出嗡嗡微聲,驟然間光芒炸射,兩柄神兵稍一相觸,神劍,魔刀便已一齊飛上了半空,大掌櫃正要起跳來接,猛見鐵腳大漢全力來奔,好似化成了一顆大火球,直朝大掌櫃身上撲來。

轟然一聲巨響,震耳欲聾,兩大首領正麵撞上,巨力到處,兩人一齊飛過了五樓欄杆,從天井直墜而下,但聽劈劈啪啪聲響不斷,二人猶在半空中貼身短打,誰也不肯放手。

砰……轟……

整棟樓房晃蕩不休,一樓戲台木屑紛飛,竟給撞破了一個大洞,眾人全嚇呆了,還不知該當如何,又聽“砰”“砰”兩聲,兩樣重物一先一後墜到了地下,壓破了樓板,左是“神劍”,右是“魔刀”,全都成了無主之物,一時之間,驚呼聲此起彼落,人人冷汗直流,都在打量地下的寶物。

“我的!”猛聽一人激動呐喊,號令一出,全場都動了起來,不隻黑衣人出手,連宋通明、赤川子、睜開也撲了出去,人人齊聲歡笑:“我的!”

情勢瞬息萬變,兩大頭目不見了,小嘍羅們立時稱王,操爹幹娘的罵聲中,人人有誌一同,都在搶奪地下的“神劍”、“魔刀”。忽見一道人影著地滾過,搶先抱住了“神劍”,正是金淩霜來了,聽他厲聲道:“快、抓下魔刀的鐵鏈,千萬別碰刀身!”

擋啷聲大響,屠淩心向前一撲,也已抓住了魔刀鐵鏈,正要順勢將之拉起,卻聽嘿嘿一笑,鐵鏈另一端握著一隻黑毛大手,隻見宋通明滿麵亢奮,口涎橫流,竟已握住了刀柄。

魔刀又稱“圓夢之刀”,看宋通明淫笑不已,不知作起了什麼好夢,他嘻嘻賊笑,正想把寶物帶回家玩兒,背後卻不知挨了誰的一腳,砰的一聲,黑熊倒地,魔刀一路著地滑出,引得大批鬼眾上前搶奪,金淩霜握緊了神劍,“喝”的一聲運氣,正要灌注內力,震懾全場,忽然背後一拳揮來,打得他應聲而倒,手上“神劍”竟已脫手飛出。

“魔刀”人人想要,“神劍”卻隻有行家識貨,來者正是哲爾丹,看他獨具慧眼,竟是要搶奪“神劍擒龍”。屠淩心怒之極矣,厲聲道:“混蛋!”他舉劍來砍,哲爾丹卻是不理不睬,聽他大吼一聲,竟已奮起全身之力,直朝地下的“神劍”撲去。

猛聽“砰”的一聲,哲爾丹身上也撲來了一人,將他壓製在地,正是赤足巨人趕來了,兩人伸長了手臂,蠕動掙紮,都想搶下藍澄澄的鐵膽,卻在此時,金淩霜著地滾來,總算把“神劍”牢牢抱入懷中,聽他厲聲道:“三師弟!莫要分神!”

全場亂作一片,魔刀轉瞬易手十餘次,眼看魔刀再次飛上半空,全場飛撲起跳。屠淩心也伸長了手,忽然之間,紫光閃過,一道身影半空飛掠而來,竟然搶先奪走了“業火魔刀”。

“我的!”宋通明大哭起來,屠淩心則是憤怒咆哮:“龍影!又是你!”

砰的大響,窗扉破開,寒風冷雪撲麵而來,伍崇卿背負“業火魔刀”,已從五樓窗口飛撲而下,。一眾黑衣人又驚又急,正要仗劍追來,背後卻搶先奔過了一個人影,看他頭戴大,赤手空拳,直從窗口追撲出去,正是盧雲來了。

萬福樓極為宏偉,樓高五層,若要硬摔下去,難免跌斷一條腿,隻是伍崇卿藝高人膽大,看他落到三樓高處,一個筋鬥翻過,竟已飛向對街一棵大樹,枯葉沙沙作響,伍崇卿伸手拉住了枯枝,但見樹幹受力屈彎,卻也讓他止住了下跌之勢。

“喝”的一聲,伍崇卿從樹頂落下地來,一路拉拖鐵鏈,帶著魔刀狂奔遠離。

盧雲的輕功不及崇卿,看他從高樓摔落,竟是直挺挺摔下,始終不知轉身變位,堪堪跌得筋斷骨折之際,卻見他掌中運力,雙手竟然轉出了一個大圓,轟的大響過後,街心雪塵飛揚,地下多了個深坑,盧雲下墜之勢陡然轉變,一路從雪地斜斜飛出,直朝街尾滑去。

盧雲手法神奇,靠著手上畫出的大圓,居然毫發無傷,他見伍崇卿朝另一個方位走了,趕忙爬起身來,轉身直追,口中不斷喊叫:“崇卿!等等我!我是盧叔叔!我有話問你!”

此時伍崇卿帶走了魔刀,“大掌櫃”與“怒王”又一齊墜樓,兩大梟雄俱已消逝無蹤,金淩霜又驚又急,霎時厲聲傳令:“鎮國鐵衛聽命!全軍兵分兩路!一路追捕龍影!一路攔截怒王!絕不能讓魔王與魔刀相會!”說著從窗口拋出了繩索,厲聲道:“走!”

金淩霜率先跳出了窗口,一路抓著繩索,滑不留手的順勢下地,黑衣眾鬼卻是渾身發抖,自知“小真龍”背負魔刀,已如一尾瘋龍,自己若要過去追捕此人,豈不是死路一條?可此刻若不過去追他,莫非是要去攔截“怒王”不成?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在猶豫不決時,忽聽一聲痛哼,那赤足巨人向前一趴,猝不及防間,背後竟又遭了暗算。

眾人回頭急看,隻見哲爾丹自在哪兒仰天長笑,好生得意,卻又是他出手偷襲了。

“又是你這混蛋!”屠淩心驚怒交迸,厲聲道:“人手已經不夠了,你還連番搗亂?”

眼看屠淩心衝了過來,哲爾丹二話不說,立刻跳樓逃生,他自忖沒有盧雲的護身武術,也沒有伍崇卿那般輕功,隻能挺起雙拳,倒栽蔥似的跳了下去。砰砰大響接連傳來,哲爾丹頭下腳上,大黑天拳影籠罩拳鋒,一路撞得屋瓦破片不絕翻起,最後轟的悶響傳出,整個人摔在地下,頭破血流中,嘴裏卻還在哈哈大笑,好似十分痛快。

“還楞著做什麼?追啊!”屠淩心大怒欲狂,劍指怒罵眾下屬,眾人畏之如虎,便也一個個抓住繩索,翻窗援繩而下,屠淩心氣得渾身發抖,正有氣無處發間,忽見宋通明還楞在那兒,登時嘴泛獰笑,興奮的道:“好玩的來了。”

“老兄,別亂來啊!”神刀少主大驚失色,忙抱住了祝康、赤川子,奔向了樓梯口,淒厲怪叫“神刀勁。”話聲未落,便帶著同伴跳進了樓梯,聽得咚隆隆咚之聲,三人一路翻滾摔下,其狀甚哀,轉眼如大車輪般越滾越快,直朝一樓滾去。

萬福樓裏靜了下來,。屠淩心持劍怒砍桌椅,胡亂泄憤一陣,便也跳出了窗口。

眼看凶神惡煞都走了,隻聽嘎的一聲,包廂房門開啟細縫,一名酒保顫聲道:“都走了麼?”話聲未畢,老掌櫃已然推門奔出,大哭道:“我的媽呀!怎給砸成這樣?過年前才修過的啊。”一片哭叫聲中,老掌櫃已給眾酒保拖走了,至於來日要如何修繕,反正不是自己出錢,以後再說。

酒保走了,黑衣惡鬼走了,伍崇卿走了,連盧雲也離開了,眾人有的逃,有的追,屋裏卻還剩下最後一名酒客,他目望空蕩蕩的大堂,慢慢拉開了椅子,坐了下來。

人人都走了,朋友忘了喊他,敵人也懶得抓他,沒人記得世上還有這個人:“三達傳人”

寒夜將盡,長劍擱在手邊,行囊裏還有那本“三達劍譜”,蘇穎超以手支額,呆呆望著黑夜裏的大街,依稀感覺什麼都沒變,不過他心裏明白,過了今夜,他的人生再也不同了。

自今而後,自己不必再練“仁劍震音揚”,“仁劍”已有傳人,人家無師自通,資質不知勝過自己千百倍,說來自己真該拜他為師才是。蘇穎超笑了一笑,忽然間,耳邊又聽到瓊芳清脆的京腔,聽她責備道:“超哥,你又想閉門造車了。”

瓊芳模樣生氣,她倚在強壯的臂膀裏,小鳥依人似的仰起臉來,柔聲道:“盧哥哥,超哥好可憐呢,咱們想法子幫幫他吧。”

命運的巨輪即將轉動,三腳貓哈哈一笑,他負起了行囊,提起長劍,走到了樓梯口。他伸了個懶腰,慢慢打了個哈欠,遽然間,他用力轉過頭來,淚流滿麵中,竟已狂奔而出。

砰的一聲,窗扉破開,“三達傳人”從五樓窗口飛身出去,他選擇頭下腳上,直墜而下。

對小貓而言,五樓並不高,摔下去至多扭傷爪子,可對“大眼貓”來說,五樓卻太高了,高到足以摔死人。也因如此,“三達傳人”才選擇跳了出去。

身子一直下墜,“天下第一”的尊嚴如光影飛逝,淚水離開了眼眶,舍己而去。明早起床一看,自己已不在這裏,而是丟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最後一眼凝視萬福樓,蘇穎超慢慢閉上了眼,正等待頸骨斷折,**迸裂之際,忽聽“砰”地一聲大響,右腳一陣劇痛,好似踢到了什麼東西,天旋地轉之中,便已滾到了地下。

地獄到了自己終於摔死了。滿麵鮮血中,蘇穎超全身筋骨劇痛,他緩緩睜開了眼,隻見不遠處有雙黑頭靴,當是管家之物,想來閻羅王就坐在那兒。蘇穎超居然很高興的問道:“請問這兒就是地獄嗎?”

一雙手扶住了自己,將他托了起來,蘇穎超呆呆看著,發現麵前坐了名男子,這人身穿黑衣,頭戴麵罩,目光溫溫熱熱的,正是先前見過的[大掌櫃”。

麵前沒有閻羅王,卻隻有這個大掌櫃,蘇穎超感覺自己居然沒有死,他眼眶紅了,心情慌了,隻能急急轉過身去找自己的佩劍,卻也不知拿了劍以後要做什麼?是要指向大掌櫃,還是對著自己的心口……

“啊呀”一聲痛喊,蘇穎超腳步一動,立時摔倒在地,大聲**起來,直至此時,他才曉得自己的右腳摔斷了。

大掌櫃救了他,先前蘇穎超從五樓墜落,腦門撞地,身上力道重達千斤,世上也隻有大掌櫃這般玄妙武功,才能將他淩空攔下,免於一死。

蘇穎超一點也不感激,渾身劇痛中,他曉得自己麵臨昏暈,隻能四下爬行,到處尋找自己的佩劍,忽然間,掌心裏給人塞來一樣東西,蘇穎超低頭來瞧,隻見手裏沒有劍柄,卻多了一顆糖。

“這是什麼?”蘇穎超迷惑道:“送給我吃的?我我為何要吃?”

大掌櫃輕輕的道:“因為你剛才哭了”

“哭?”蘇穎超摸了摸自己的臉,像是很驚訝的問道。大掌櫃笑了一笑,他彎下腰來,替三達傳人拾起了劍,輕輕抽出半尺,送到他的眼前。

燭光幽暗,長劍裏映出了一張臉蛋,那雙貓兒大眼滾落了串串淚珠,竟是傷心欲絕。

三腳貓像是很驚訝的看著自己,他提起貓爪,擦了擦眼淚,淚水很快就幹了,他露出放心的笑容,正要移開貓爪,忽然又見新的淚水湧出,大眼貓嚇了一跳,他拚命擦,一直擦,可淚水怎麼也擦不幹,正慌亂間,嘴邊來了一顆鬆子糖,透出了一股清香,“來張開嘴,把它吃下去。”大掌櫃柔聲道:“我擔保你吃了以後,一輩子都不哭了”

“真的嗎?”蘇穎超緊緊握住了大掌櫃的手。聲音透出了喜悅。

“真的。”大掌櫃微微一笑,眼光溫溫熱熱的:“吃下它,你就會長大長大以後,就隻有你看著別人哭,再也沒人會見到你哭了”

鬆子糖臨到嘴邊,蘇穎超很高興的張開嘴,任憑大掌櫃喂了自己。

“喜歡這個滋味麼?”大掌櫃摸著三達傳人的頭,微笑道:“長大的滋味?”

淚水從眼角滾落,大眼貓幸福的閉上眼,流下了此生最後的一滴淚,隨即倒在大掌櫃懷裏,再也不動了。

月輪西斜,這個元宵夜快過完了,大掌櫃站起身來,緩緩走出屋外,寒風撲麵而來,大掌櫃凝視圓月,默默脫下一身黑袍,解開麵罩,露出一張豐神沉靜的麵孔。

“阿彌陀佛……”背後有人口軒佛號,一名老僧橫抱著蘇穎超,緩緩步出屋外,微笑道:“看師弟如此心意,莫非是想收弟子了?”大掌櫃笑了一笑,並未回話,那老僧也不追問,隻管把蘇穎超放到了地下,隨即走了上來,隻聽大掌櫃輕聲問道:“師兄傷勢嚴重麼?”

那老僧給打得很慘,隻見他麵有淤血,左頰青紫一塊,卻是給人家摑出來的。此外雙手滿是擦傷,想來經曆了一夜惡鬥,他歎了口氣,道:“都是些皮肉傷,調養幾日便行了。倒是那廝的武功好似越來越怪了,怎地身上受傷越重,氣力反而越強,今日可讓我見識到了。”

大掌櫃道:“不瞞師兄,這套心法就是“烈火焚城”。”

“烈火焚城……”那老僧眉頭緊皺,“便是火貪刀的最後一式?”

大掌櫃道:“沒錯。“烈火焚城”以心使氣,你越下手傷他,他的反擊之力也越強,到了瀕死絕望的一刻,那反撲之力直如驚天動地,誰也擋不住,故而方子敬曾言,一個人唯有遭逢生死大敵時,方能體悟這招“烈火焚城”。”

那老僧怔怔的道:“聽說方子敬自己也沒練成這招,是麼?”大掌櫃道:“九州劍王是國之大俠,博施眾濟,與世無爭,世上豈會有人將他當成死對頭?”

方子敬是隱士,他對天下人有些失望,卻也不想改變人家什麼,故而選擇默默離開塵世。似他這般為人,一輩子找不到對頭,也沒人會把他當成對頭,是以他永遠練不成“烈火焚城”。那老僧怔怔地道:“這麼說來,秦仲海是靠你練成這一招了?”

大掌櫃淡然道:“師兄誤會了,秦仲海的死敵不是我,而是整個天下。”

天下國家,南麵為王,這滾滾紅塵裏正要還有人聚居,便一定會出現一位王者,萬民擁戴,秦仲海既然選擇向他挑戰,便是天下蒼生的公敵,十年來無數大戰,他不知多少次深陷敵營,可無論情勢多麼險惡,他最後都能突圍而出。

與天下人為敵,這注定是要輸的,然而,火貪刀並不怕輸,秦仲海心裏的絕望越深,反擊之力也越強,依次觀之,他的功力恐怕已遠遠超越了業師,走到前無古人的境界裏。

那老僧歎道:“世間出此魔頭,真乃天下人的大不幸,隻可惜師兄學藝未精,沒能為你除掉這個禍害。”大掌櫃道:“師兄無須自責,秦仲海本就難以對付,他這輩子沒負擔一天的責任,想來就來,要走就走,說來咱們今夜能釣他出來,已屬萬幸。”

那老僧長歎一聲,道:“他今夜是來劫魔刀的,是麼?”大掌櫃點了點頭:“沒錯,我今晚也是以此為餌,隻可惜功虧一簣了。”

那老僧歎道:“倒是那個盧雲究竟想幹些什麼?怎麼一會兒東,一會兒西,搖擺不定的?”

淡淡的月光照下,聽得“盧雲”二字,大掌櫃仰望夜空,好似若有所思,那老僧察言觀色,忍不住咳了一聲,忙轉了話頭,倒:“對了,我聽你那個金淩霜提了,好像小年夜當晚,你是故意讓伍崇卿劫走魔刀的,對麼?”

大掌櫃回過神來,歎道:“沒錯,這孩子很有決心,縱使客棧上下全數失手,他也能替我抱住魔刀。”那老僧讚道:“難怪那日你自己不去江南,原來還有這手伏兵。他還不曉得自己成了你的棋子吧?”大掌櫃要了搖頭道:“不,我想他應該猜到了。”

那老僧愕然道:“那……那他還專程下去江南?”大掌櫃歎道:“他隻要能拿到魔刀,什麼都不在乎。”那老僧皺眉道:“這孩子究竟在想什麼?為何這般眼紅魔刀?”大掌櫃輕輕的道:“他是想把他爹爹逼出來。”那老僧愕然道:“逼出來?什麼意思?”

大掌櫃未作解說,隻是麵露疲倦之色,那老僧曉得此事牽涉極多,自也不敢多問了,便又歎了一聲,道:“師弟,我今夜來此前,還聽說了一件大事……”

大掌櫃點了點頭,接口道:“師兄口中的大事,可是霸州之戰?”那老僧合十道:“阿彌陀佛,正是此事,聽說朝廷已在霸州開戰,不知眼下情勢如何?”

大掌櫃默然半晌,道:“洪峰暴漲,即將水漫天下。”

那老僧渾身劇震,顫聲道:“洪峰暴漲?師弟此言何意?”

大掌櫃輕輕地道:“民心向背,如濁浪滔滔,你越設法圍堵,他們的反擊之力也越強,現今民心已變,舉國上下洪峰暴漲,如狂潮襲來,朝廷欲以京師一隅圍堵天下之水,焉有得勝之理?”

治民如治水,聽得形勢難以收拾,那老僧自是憂心忡忡,忙道:“事已至此,師弟有何打算?”大掌櫃搖頭道:“沒有打算。”

那老僧更加慌了:“連你也沒有打算?那……那京城豈不……”還待追問,卻見大掌櫃掩嘴咳嗽,這不咳還好,一咳之下,竟是滿手鮮血,染得衣衫盡為腥紅。那老僧大驚失色,方知他受傷了,忙道:“師弟快坐下,讓我替你瞧瞧。”

“不忙……”大掌櫃緩緩呼出了一口氣,道:“我自己來。”

他解開內衫,露出雪白瘦削的上身,隻見他胸膛有個疤痕,好似是火槍所傷,除了這處傷外,背後另有一處刀疤,其餘新傷舊傷更是不計其數,好似受過千刀萬剮。想來要坐上“大掌櫃”這個位置,代價著實不小。

那老僧怔怔來看,隻見師弟的氣海穴有處新傷,其上浮出一道紅印,紅腫淤血,似為烈火所燒,不由顫聲道:“師弟,你……你傷得不輕啊!”大掌櫃搖了搖手,示意無礙,他盤膝坐下,指若拈花,微微吐納,慢慢指尖散出一股黑氣,便如尖針相仿,隨即朝胸口急點而下。

那老僧自己武功極高,指尖連氣絲毫難不倒他,可大掌櫃下手的穴位卻極為罕見,介於“天溪”、“胸鄉”、“周容”等三穴之間,經書未載,前所未見,那老僧低呼:“這……這穴道是……”大掌櫃並不打話,運指如風,連點十餘處穴位,每一處都是前所未聞,隨即閉上雙眼,運氣行功,慢慢身上便已發出汗來,想來血行正速。

良久良久,大掌櫃蒼白的臉上略顯潮紅,氣海紅印漸漸消退,隻聽他長長吐出了一口氣,道:“成了。”那老僧大感佩服,忙道:“師弟,這功夫是何來曆,怎沒見你使出來過?”

大掌櫃道:“不瞞師兄,這便是“苦陰針”。”

那老僧“啊”了一聲,道:“苦陰針?便是你師傅在達摩院留下的手稿麼?”

大掌櫃沒有作答,隻取來了一件淡藍長袍,穿到身上,恢複了日常裝束。

依“黃帝內經”所在,人身共有三百六十一處穴位,可父老相傳,藏於達摩院的苦陰針,卻得人身四百三十五處奇穴,足見這套針術何其博大精深。看大掌櫃依次自療,傷勢比無大礙。

那老僧略略放心下來,可轉念想起眼前情勢,卻又不得不煩心,低聲道:“師弟……現今霸州大敗,魔刀又沒能收回來,內外情勢交迫……你……你又何反製良策?”

大掌櫃道:“師兄放心。天災起因多是人禍,現今洪水暴漲,一半是河道淤積,一半是有人伺機炸毀堤防。隻要能找出興風作浪之人,事情便有轉機。”

那老僧低聲道:“你……你說得是那廝。”

大掌櫃微笑道:“是。秦仲海乘風破浪而來,不過隻要他墜下浪頭,大水立時退潮。”

那老僧點了點頭,自知“那廝”一死,怒蒼大將再多,也無人能統禦全西北,屆時自是四分五裂的局麵了。他沉吟半晌,又道:“師弟,你說那廝……那廝可會來劫魔刀?”

大掌櫃淡然道:“放心。磨刀在武崇卿手上,他會用性命保衛這柄刀的。”

那老僧低聲道:“可我聽這孩子的意思,他……他好像打算把那柄刀獻出去……”大掌櫃道:“師兄無需擔憂。隻要他父親還在,他便不會這樣做。”那老僧歎道:“話是這般說沒錯,可是你不怕那廝堵上了他?”大掌櫃道:“別怕,我這幾拳也不是白挨得。”

那老僧大喜道:“你……你也傷了那廝麼?”

大掌櫃道:“適才墜樓時,秦仲海與我各換一招,我雖為他的“火貪刀”所傷,他卻也中了我的“苦陰針”。孰得孰失,他心裏明白。”

那老僧喜形於色,忙道:“他中了苦陰針?這麼說來,你已封住那廝的經脈了?”大掌櫃搖頭道:“恰恰相反,他受了我的指力後,現今全身經脈開通,氣力之大,天下無人可製。”

那老僧駭然震驚:“天下無人可製?師弟,你……你為何要幫他這個忙?”

大掌櫃微微一笑,道:“無人可製,意思便是連他自己也製不了。現下他受了我的指力,氣力之大,難以排遏,心跳之快,血行之速,俱非常人所能忍受,試問他若還發怒出招,下場如何?”

那老僧啊了一聲,道:“他……他會心脈衰竭而死……”

大掌櫃微笑點頭:“正是如此,秦仲海的武功與那幫反逆心態一模一樣。你越是下手傷他,他的反擊之力也越強,若想剋製此人,便不能拂逆圍堵,反須順勢而為,待他意氣風發、不可一世之時,局麵便會自行逆轉。”

將欲弱之,必故強之,將欲廢之,必故興之,是謂“微明”。那老僧滿心敬佩,道:“原來師弟是這個用意,隻不知你的指力可以製他多久?可能製上個七天七夜?”

大掌櫃默然良久,道:“以他現今的功力,我隻能壓他三個時辰。”那老僧啊了一聲,慌道:“三個時辰?現下是四更天……這麼說來,正午一過,他便又恢複如常了?”

大掌櫃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正午之前,他的處境極其艱難。現下他便如一桶火藥,一旦與正教高手撞個正著,隨時會炸將開來。到時不隻會炸死別人,恐怕也會炸死自己。為求自保,他隻能把自己藏起來,設法拖過這三個時辰。”

怒王命在旦夕,機會千載難逢,那老僧不顧身上帶傷,立時便要過去找人。大掌櫃卻叫住了他:“師兄請留步,此事過於凶險,不必你我插手。”那老僧急道:“好容易這魔頭要死了,怎能不讓我插手?難不成咱們還有什麼大援麼?”

大掌櫃搖頭道:“今晚客棧兵分多路,已無可用之兵。”那老僧歎道:“是了,那咱們還能指望誰?”大掌櫃道:“現下兵部馬人傑盡起京中高手,另調集了各衙門、各法司的數百名差人,已在搜索全城。如今我把前半事情辦妥了,後半事情自有他來打理。”

那老僧愕然道:“馬人傑……他不是一直和你作對麼?咱們能信得過他麼?”

大掌櫃道:“當然可以。他連我也不願順服,又豈會順服秦仲海?”

為政不在多言,大掌櫃既然說出了看法,便也不再多做解釋。那老僧卻是苦口婆心之人,還待再勸幾句,忽覺腳下微微一震,極遠處好似有什麼東西逼進。那老僧吃了一驚,趕忙潛運神功,但聽聲響出於城外,當是來自阜城門一帶,隻是兩邊相距太遠,聽來迷迷蒙蒙。他心下慌張,忙道:“什麼人在城外?”

大掌櫃道:“正統軍。”那老僧激動大喜:“正統軍?可就是伍定遠的‘正統軍’?”

大掌櫃微微頷首,道:“沒錯。城外就是定遠的心腹兵馬,長駐居庸的‘北關六鎖’。”他說著說,便朝街邊招了招手,但聽得蹄聲清脆,萬福樓下駛來了一輛馬車,駕座上坐的已不再是黑衣人,而是一名差人。那差人下車請安,躬身道:“大人,北門已開,隨時可以動身。”大掌櫃點了點頭,正要上車,那老僧忙問道:“師弟欲往何處?”

大掌櫃輕聲道:“我得上紅螺寺走一遭。”那老僧啊了一聲,“紅螺寺?你要去麵聖?”

大掌櫃道:“那倒不是。是銀川公主執意要見內子,我得預先做些安排。”

聽得此言,那老僧心下一凜,便想探詢內情,可思來想去,卻又不敢,欲言又止間,大掌櫃已然欠身合掌,道:“今夜多蒙師兄仗義援手,朝廷上下,感激不盡。”說著說,便坐上了車,聽得兜兒一聲,馬車竟要駛離了。那老僧卻又追了過來,從車旁遞交了一個包裹,道:“師弟,你拿著這個。”大掌櫃道:“這是什麼?”

那老僧忙道:“甜糕,素齋,都是你小時候愛吃的東西,我特意從寺裏帶來的。”大掌櫃淡淡便道:“多謝師兄了,你自己留著吃吧。”竟把包袱推了回來。那老僧嘖了一聲,拉住了師弟的手,道:“師弟,你別嫌我嘮叨。我聽你手下人說了,你這個月來又不吃不眠了,是麼?”

大掌櫃無意多言,隻輕輕掙脫了師兄的手,輕聲道:“師兄早點回去歇著吧,明日又得忙了。”話聲一落,馬車便向北門而去。那老僧卻還不死心,隻追著馬車來走,道:“等等,師弟、師弟,這位蘇少俠呢?可要我送他回國丈府?”

大掌櫃輕聲道:“你別去打擾他。他的旅程才要開始。”聽得“旅程”二字,那老僧自是微微一奇,大掌櫃也沒多說,隻管吩咐馬車駛離。

眼看大掌櫃還是走了,那老僧提著那隻包袱,卻是歎了口氣。想他自己身上帶傷,其實早也心力憔悴,他回頭去看蘇穎超,待見他還倒在地下,昏迷不醒,不覺搖了搖頭,雙掌合十中,便也飄然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