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神族與人族之戰正式打響(下)(2 / 3)

這阮元鎮的父親名叫阮世文,與華山上下頗有交情,當年歸隱大典時還曾親來觀禮,是以與呂應裳也算熟識,看這八哥鳥剛巧不巧,卻選在此刻搗亂,定是這阮元鎮背後教唆無疑。

“大膽妖禽!”那旗手衛統領氣得眼冒金星,怒道:“竟敢在此忤逆聖旨、狂言犯上,不怕罪夷九族麼?來人!快將這隻畜生拿下了!”阮元鎮閉目含笑,不言不動,肩膀上的八哥卻飛了起來,不住替他叫罵:“賊廝鳥,你親爹!你親爹,賊廝鳥!”眾高手笑得打跌,那旗手衛都統滿麵惱怒,正要親自上前來抓,那八哥卻飛出了大門,逃逸無蹤。

那都統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正要轉頭,那八哥鳥又偷偷探頭進來,補上了一句:“賊廝鳥。”霎時之間,堂內再次爆出了打雷似的笑聲,人人擂胸頓地,連宋公邁這等正經人物,也不禁感到莞爾。

“靜靜!大家先靜靜!讓幾位大人把話說完!”堂前站出了一位魁梧和尚,卻是方今少林“真玄如識”四大金剛之一,法號叫作“靈識”的,他運起了內力,盼能壓下眾人喧鬧的勢頭,可場中滿是武林豪傑,內力深厚者自也不乏其人,一時間笑罵喧嘩,肆無忌憚,不少人更把靈識的祖宗也牽扯上了。

“阿彌陀佛……”輕輕的佛號聲,從滿堂爭執吵鬧中穿了過去,這聲音並不響,可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眾人心下一凜,自知有絕世高手來了,轉頭急看,隻見靈識身邊站了一位瘦弱老僧,貌不驚人,卻是少林寺德高望重的“慈悲金剛”靈音大師。

看靈音好深的功力,稍稍開口說話,便把全場叫罵蓋了過去,呂應裳等人一旁聽著,各自暗讚在心,眾家好漢更是安安靜靜,再無一句妄言,足見靈音望重武林,實非常比。

靈音壓住了場麵,少林僧中立時走出一人,卻是方從荊州戰場歸來的“靈玄大師”。聽他朗然道:“這位洪捕頭,究竟朝廷要抓什麼人?你可否把話說清楚些?這般沒頭沒臉,沒名沒姓的,卻要我等如何找人?”

少林領袖群雄,這番話一出,登時博得滿堂彩。自來通緝逃犯,榜上必然書寫姓名,繪畫五官特征,有時更會標示籍貫爵裏、身材高矮,哪有這般畫頂鬥笠、把麵貌遮掩的?眾人紛紛附和聲援:“是啊!這般藏頭露尾的,卻要咱們抓誰?莫非要抓你洪捕頭的親爹不成?”、“抓他親爹?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抓我?”、“這姓洪的老娘給你搞大了肚子!咱們不抓你抓誰?”

眾人大半夜的給朝廷召來,早已一肚子火,此時便一股腦兒發泄了出來。隻聽堂上高手頻頻叫罵,各運神功怒吼,有的亂捶桌椅,有的奮力拍牆,隻震得公堂喀喀作響。那洪捕頭更加怕了,顫聲道:“諸位朋友,非是小人有意戲耍諸位,實是逃犯的打扮真是如此,各位若能依此查訪,必能有所斬獲……”

靈玄蹙眉到:“也罷。隻是這人姓什麼、叫什麼,您總可以說吧?”洪捕頭回頭朝旗手衛都統望去,待見他頻頻搖頭,便賠罪道:“對不起各位,那人姓名是機密,暫且說不得……”

“放屁!”說話間不知是誰扔出了一頂大氅,便朝捕頭的頂門飛落,洪銘衡吃了一驚,待要閃躲,奈何對方的暗器手法其準無比,竟已算準了他的去路,竟將他的腦袋罩住了。

“哈哈!抓到人啦!”眼看洪捕頭戴了頂鬥笠,模樣與逃犯十分相似,眾高手哈哈大笑,正要一轟而散,卻聽拐杖聲響,官差裏轉出了一人,靜聲道:“諸位朋友,請你們坐下。”

眾人毫不理睬,正要朝大門奔去,卻聽那人道:“在下兵部尚書馬人傑,有幾句話與眾位說。”聽得兵部尚書在此,眾傑心下一凜,紛紛回頭來看,隻見堂上多了名男子,身著官袍,手持拐杖,果然便是方今兵部第一把交椅,尚書馬人傑到來。

那馬人傑年歲也不怎麼老,約莫四十三四,手上卻拿著一根拐杖,走起路來一瘸一瘸的,三棍傑低聲問起呂應裳:“若林,他的腿怎麼了?”呂應裳低聲道:“給廷杖打的。”

三棍傑啊了一聲,瞬時之間,大堂裏一傳十,十傳百,竟已鴉雀無聲。

朝廷第一難坐的位子,便是這個兵部大臣。正統朝曆經十年,自首任尚書顧嗣源撞死獄中以來,曆經殷文和、萬吉祥、祝國元等六位大臣,諸人匆匆上任、草草下台,無人能熬到第三年上, 唯有馬人傑撐了下來了,此人在位五年,長立不倒,堪稱本朝第一異數。

馬人傑是個硬骨頭的人,他曾觸怒正統皇帝,硬撐四十刑杖而不死,贏得天下敬重。此時親自出麵,場裏頓時安靜下來,便連幾個最不識相的也給扯住了袖子,要他們稍安勿躁。

萬籟俱寂中,拐杖一沉一沉,主人也是一拐一拐,慢慢行到堂上,一旁官差奉來了圓凳,正要服侍入座,卻聽馬人傑道:“把這勞什子拿走,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講究禮數。”說著把拐杖交給了隨從,提起管袍,搖搖晃晃的坐到了地下。

兵部尚書何等身份,一旦降尊紆貴,席地而坐,全場那裏還有架子?但聽叮叮當當之聲不絕於耳,眾高手紛紛 解開兵刃,就地坐下,眼看馬人傑出來了,高天威自高身份,便咳了一聲,道:“馬老弟,究竟朝廷有何大事,您可以說了嗎?”

眾高手苦熬整夜,等的便是這句話,一時人人安靜,個個無聲。馬人傑歎了口氣,默然半晌,道:“諸位大俠,本官這兒有個消息奉告,請各位聽了以後,莫要驚慌”話聲一出,全場大驚大慌,有的滿頭冷汗,有的交頭接耳,都在打探內情,連呂應裳這等見識閱曆,卻也暗暗心驚。料知馬人傑如此慎重,必有大事奉告,怕就怕是正統皇帝龍禦賓天,那可真要天下大亂了。

海川子最是膽小,他吞了口唾沫,顫聲道:“馬大人,這……這消息是關乎於立儲案的麼?”馬人傑輕輕一笑,道:“當然,這消息不隻關乎立儲案,也關乎天下每一個人……”眾人屏氣凝神,正憂慮間,卻聽一個聲音道:“賊廝鳥。”

眾人聞聲回首,隻見阮元稹滿麵漲紅,正自瞪著肩上的八哥鳥,想來又是這鳥闖禍了,那馬人傑修養頗佳,雖給打斷了說話,卻也沒暴跳如雷,隻轉過身來,微笑道:“這鳥兒好生聰明,可是閣下飼養的麼?”那八哥鳥什麼時候不飛回來,卻選在此時胡鬧。阮元稹臉紅過耳,忙道:“對不住,這……這賊廝鳥口無遮攔,時常胡說八道,馬尚書您大人大量,莫要與之計較。”

那鳥好似聽得人話,一聽“口無遮攔”四字,立時夾七夾八,沒口子的操爹幹娘,說話十分難聽,那阮元稹又羞又窘,忙從懷裏取出了點心,唯著那八哥鳥吃了

馬人傑靜靜瞧著,忽道:“你喂它吃些什麼?可否讓我瞧瞧?”

阮元稹不敢違逆,忙取了一隻出來,恭恭敬敬的送了過去。馬人傑低頭來看,卻見手中躺著一隻幹蟲,便道:“這是螞蚱?對麼?”阮元稹幹笑道:“是,是,正是油炸螞蚱,這玩意兒不隻賊廝鳥嘴饞,連小人也愛吃哪。”說著拋了兩隻入口,痛快大嚼起來。

這螞蚱是山東話,此物於閩粵土語中稱作“草螟”,官話裏則稱之為“蚱蜢”,油浸酥炸,甘香可口,在朝鮮菜裏有“飛蝦”美稱,無怪這八哥鳥如此嘴饞了。眼看一人一鳥大快朵頤,馬人傑望著掌中的蟲屍,忽道:“這位大俠,聽我一次勸,以後別吃這玩意兒,免招災禍。”

聽得“災禍”二字,全場都覺愕然,看這蚱蜢無臭無毒,食之無害,從來都是鄉間佳肴,,卻為何要忌口?阮元稹賠笑道:“大人 誤會了,這蟲子沒有毒的,我吃這螞蚱幾十年了,越吃越帶勁,有啥災禍?”說著又拋了一把入嘴,咬得滿口油汁。不忘送來滿滿一把蟲屍,笑道:“大人試試吧,好吃得很。”

眾人在一旁聽著,均知馬人傑養尊處優,自是嫌棄蟲兒肮髒,這才不敢來嚼。滿場哈哈笑聲中,那馬人傑卻是殊無笑意,他搖了搖頭,輕聲道:“本官出身莊稼,炸毒蠍、吞蚯蚓、嚼蜂蛹,無所不吃,不過我這輩子出來不碰蚱蜢,你曉得為什麼?”

阮元稹訝道:“為什麼?”馬人傑歎道:“蚱蜢會報仇。”

聽得此言,眾人全都笑了起來,三棍傑一旁聽著,卻各有不耐之意,呂應裳是個曉事的,附耳過去,輕聲道:“馬人傑不普通人,他說話是有深意的。”

“紙糊三閣老,泥塑四尚書”,這便是正統朝民間俗諺,轉說朝廷閣臣昏庸朽邁,難堪大用,隻是在這裙無能老叟之中,仍有兩個少壯精明的。一個是“中極殿大學士”楊肅觀,另一位就是麵前的“馬人傑”。此人正統二你同進士出身,曆任開陽知縣、大同知府、調轉戶部主事,資曆之齊整,可說正統複辟以來所僅見,此際話中有話,想必是借題發揮,另有深意。

呂應裳等人竊竊私語,其餘眾人聽得蚱蜢有報仇之說,卻不由笑了出來,看這蚱蜢本是食草小蟲,性子大大不同於“蟲虎”蟋蟀,既溫馴、複食草,專為群蟲果腹,如此羊兒般溫柔之物,卻能報什麼仇?阮元稹幹笑道:“大人,你……你這是說笑吧?這蚱蜢又不是蠍子虎蜂,連螯人都的刺兒也沒有,卻想報什麼仇啊?”

馬人傑歎了口氣,道:“這位大俠,你少在田裏做活,大概沒見過蚱蜢起飛吧?”

小蚱蜢、挑得高,摔在地下起個包。這蚱蜢專愛在地下蹦跳,卻沒有聽過能騰空飛行的,眾人麵麵相覷、啞口無言,阮元稹也是滿心疑慮,皺眉道:“大人……您……您到底要說什麼?”

馬人傑輕輕得道:“這蚱蜢與蟋蟀不同,原本天性害羞,獨來獨往,專在草裏跳,可你要閑來無事,到草裏踩死它幾隻,剩下來的便會開始哭了……”阮元稹以為他有意說笑,不由哈哈笑,湊趣道:“蟲子還能哭啊?那我多踩死個兩隻,他們就會笑了?”

馬人傑搖頭道:“笑是不會的,逃命倒是會的。這些蟲兒原本獨來獨往,不喜群居,可一旦受了委屈,他們便會聚集一塊,相依相偎,傾訴心中苦,這時候,它們就不再哭了,它們會開始變了,不隻顏色由青轉黃,漸漸加深,連形狀也跟著不同了,待得脫殼而出的那一天,它們全數頭頂大皇冠,長了兩隻怒眼,連翅膀也長全了……”

阮元稹愕然倒:“連翅膀也有了,那不是成了峰兒麼?”全場哄堂大笑中,隻聽馬人傑歎了口氣,道:“說是蜂兒,那也差相仿佛吧。這時候的蚱蜢不隻能飛,連性情也不同了,彼此間不再獨居,不再獨往,反而緊緊相偎,萬眾一心,便如蜂兒隨蜂王……”

“蜂王?蚱蜢也有王?”眾人笑得更凶了。阮元稹也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敢相信的問道:“大人,您到底說真說假?世上真有這種東西麼?”

馬人傑歎道:“當然有,不然你以為蝗蟲是打哪來的?”

聽得此言,眾人不禁“啊”了一聲,方才聽懂了道理。

頭帶皇冠,身呈褐黃,這便是遮天蔽日、吃盡十餘省莊稼的億萬大蝗蟲。每逢天幹物燥、民不聊生之時,便有蝗蟲聚集起飛,數量之大,幾可橫掃中原千餘裏,隻沒想如此懾人魔物竟是由小小蚱蜢蛻變而成,倒真讓人始料未及了。

阮元稹心下有些慌了,忙道:“大人,您……您好端端的,為何來提這事?莫非……莫非要鬧蝗災了?”滿場驚疑聲中,馬人傑招來了一名隨人,附耳說了幾句話,聽得“啪啪”幾聲擊掌,全場數十名眾官差盡數上前,便朝人群裏發散紙張,聽得洪捕頭朗聲道:“諸位大俠聽了,大約一個月前,陝西平陽府來了一批乞丐,為數約五六百人,沿途哭嚷吵鬧,便給官府拘留下來,咱們現下發散的圖紙,繪的便是這批人的形貌。”

眾人悶悶聽著,看這乞丐遍地都是,單是東直門一地,就不知有幾百人,卻不知朝廷何以大驚小怪?呂應裳默默坐著,便從三棍傑手上接下文狀,低頭細看,隻見紙上繪影圖形,畫了個披頭散發的乞兒,看那赤腳無鞋,肚腹凸起的模樣,赫然便是一隻大肚餓鬼!

全場烘烘擾響,人人驚疑不定,阮元稹開聲道:“等等,這些人……這些人該不會是打西北來的吧?”洪捕頭咳了一聲,待見馬人傑點頭允可,方才道:“沒錯!這群人全是打西北而來!他們翻山越嶺,成群結隊,每隊多大上千人,少則百來人,隊伍先是在平陽現身,其後十五天,山西沁州、澤州、河南衛輝、彭德、懷慶等等地方,也有人看到了他們的蹤跡。”

情勢急轉直下,眾人本還有笑鬧的,便都靜了下來。眾人抬頭來看地理圖,但見圖上密密麻麻,非隻“平陽”、“澤州”等地作了標記,其餘各處亦是布滿紅點,望之如同點點鮮血,猙獰可怖。一時之間,眾高手內心大感不安,隻見宋公邁、高天威麵色鐵青,元易、海川子交頭接耳。呂應裳則是呼吸加促,隻覺此兆大為不祥。

西北災荒頻生,戰火不斷,災民為求一家溫飽,經常冒險穿越戰地,東進各省乞食,此事其實並不罕見,隻是如此成群結隊而來,卻還是首次聽聞。聽那洪捕頭朗聲又道:“這些人沿著荒山野嶺而來,一路來到陝西、河南各縣城,各地官府見他們人數眾多,抓不勝抓,也是不知如何是好,便曾層層上報,詢問戶部該如何處置。”

靈音失蹤靜默無聲,聽到此處,忽而抬起頭來,低聲問道:“朝廷怎麼處置他們?”

馬人傑輕聲道:“沒有處置,各地官府循著慣例,下令將他們逐出省境,遣返本籍。”

遣返本籍的意思,便是扔回西北戰場,不許東渡太平樂土。想起災民的難處,眾高手咳嗽的咳嗽,轉頭的轉頭,呂應裳則是伸手撫麵,無言無語,滿場寂靜中,忽聽一人道:“朝廷仁厚了”全場回首去望,隻見說話之人麵如冠玉,器宇軒昂,赫然便是武當高足鬱丹楓。馬人傑雖不識得此人來曆,見他形貌不凡,卻也不敢小覷,當即拱手道:“少俠有何高見?”

初生牛犢不怕虎,這鬱丹楓資曆雖淺,卻有大將之風,眼見全場數百雙眼盯著自己,亦是麵無懼色,朗聲道:“西北怒蒼,稱亂已久!群賊之所以剿滅不盡,所恃者其實便是這些災民。這些人俯首為良民,轉身為怒匪,朝廷若要放他們回去,不啻為放虎歸山,實乃是婦人之仁也!”

此話擲地有聲,語意鏗鏘,隻聽得呂應裳垂首難安,眾高手仰首屏息,馬人傑深深歎了口氣,道:“那照少俠的意思,朝廷該如何做?”鬱丹楓森然一笑,正要說話,卻給元易拉住了衣袖,示意他莫要再說。鬱丹楓滿麵不豫,想說不能,偏又不吐不快,正煩惱間,卻聽一人笑道:“還能怎麼做?當然是殺啊。”

聽得此言,眾人臉色大變,急忙轉頭來看,隻見來人手搖折扇,滿麵輕鬆閑適,卻是河南府的“伏牛聖手”西門嵩。馬人傑哦了一聲,道:“殺?你要殺誰呢?”西門嵩笑道:“馬大人不是明知故問麼?這批災民長年受怒匪熏陶,早視朝廷為大敵,憎恨之心,由來已久,如此不服管束之人,何不早日殺卻,永除後患?”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聽得一聲佛號,少林高僧中轉出了一人,正是靈玄,隻見他合十道:“眾位施主,此事萬萬不可,咱們是人,災民也是人,豈能無端殺卻?”

眾賓客大半是俠義中人,紛紛高聲叫好,那西門嵩便也從善如流,嘻嘻笑道:“大師此言有理!阿,看您這幅好心腸,想來是要普度眾生吧?我看不如這樣,在下明日便上西北幫您吆喝去,就說你們少林寺要廣開大門,接濟天下災民,不知您意下如何呢?”

災民不是一個,不是兩個,而是數之不清的億萬眾生,倘使衝上了少室山,怕連寺廟都要給壓垮了。聽得此言,靈玄自是麵色大變,西門嵩嘿嘿笑道:“怎麼?不肯了嗎?”說到此處,忽地雙眼圓睜,破口大罵,“不肯呐就少來裝慈悲!假惺惺!嫌我胡亂殺人了吧?看看你自己,滿口慈悲佛法,鎮日說要渡化蒼生,結果渡化了誰?還不是渡化了你自己!少林群禿,一個個道貌岸然,,吃的油光滿麵,比我還胖個幾分,都給我滾了!”

這靈玄是真正的得到高僧,聽得對方言之成理,竟未反唇相譏,反而還低下頭去,露出愧疚之色,一旁靈音更是低聲念佛,無言以對。西門嵩哈哈大笑,頗見得意,又道:“馬大人,別理這幫偽君子了,倒是後來呢?地方縣官可有下令開殺了?”

“當然,……”馬人傑像是給說服了,低聲道:“這批災民在省境內又偷又搶,鬧得治下縣官們當然也不會客氣。下手輕的以威武棍伺候,下手重的調出團練,一個一個殺,一群一群殺……不隻沁州、澤州,十幾處縣官都開殺了……”西門嵩獰笑道:“沒錯,遣送會籍太麻煩了,一刀下去,幹淨利落,那才叫永訣後患。那現下災民呢?可曾給殺幹淨了麼?”

“那倒沒有……”馬尚書搖頭歎息:“這些人好膽小,才殺了一個,他們就哭了,殺了兩個,他們就全數逃了……”西門嵩皺眉道:“逃了?他們還能逃到哪兒?”

馬人傑緩緩回望,手指後轉,定在照壁上地圖上的一處地方,眾人仰頭急看,不覺啊了一聲,齊聲道:“霸州?”

“是,就是霸州。”馬人傑歎道:“縣官們下手越殘忍,他們聚合的越快,……本還有遲疑幻想的,慢慢的也都懂了,在天下人眼中,他們壓根兒就不是人,這世上根本沒人理會他們,也沒人會施舍他們,他們唯一的依靠,便是彼此。他們一個又一個逃到了霸州,在那兒……他們相互依偎,相互取暖,哭訴著彼此的遭遇……慢慢的,他們的心思轉了,神色也變了,最後……他們不再哭了,反而都笑了……”

西門嵩顫聲道:“笑了?他們……他們笑什麼”馬人傑輕輕得道:“反了,所以都笑了,他們在霸州發現了一件事,原來他們人數之多,比朝廷官差還多,勢力之大,比朝廷兵馬更大,,隻要能緊緊團結在一塊兒,天下便再也無人能為難他們!欺侮他們!踐踏他們!現下他們已然聚合為舉世間第一大勢力,全麵反撲而來!”

啊啊啊!眾高手大吃一驚,全數跳了起來,但見呂應裳麵色劇變,元易強作鎮定,鬱丹楓則是仰麵望天,隻聽西門嵩急忙問道:“那……那朝廷呢?沒調兵馬過去鎮壓麼?”馬人傑原本甚是激動,聽得此言,便又靜默下來,道:“三天前勤王軍接獲消息,已然整隊進發,開往霸州。”

聽得勤王軍開拔出征,眾人稍覺心安,低聲問道:“亂事敕平了麼?”

“午夜時分……保定城傳來急報!”一名兵部文員手握戰報,上前朗讀:“勤王軍全線失守,已朝京師方位敗退!預定天亮之前,千萬餓鬼便會包圍北京!”

“我的媽呀!”全場高手大驚失色,一齊向後退開,一時間到處都是牙關顫抖之聲,人人都在呼吸吐納,都想藉著內功鎮定自己,卻無法壓住骨頭裏的那股寒意。

蚱蜢一旦變化為蝗蟲,其勢至大,豈止鯉魚越龍門而已?縱使滿天神佛降臨,怕也難以盡擋,想起西北民變頻傳,人人驚慌失措,西門嵩顫聲道:“馬大人,你今夜召集我等,究竟是想……”

“蝗蟲起飛之前,必有一隻向導離眾高飛!馬人傑抱住隨琥,奮然起身,他手指點上通緝榜文,咬牙道:”隻消這隻向導一死,剩下的沒人帶領,不知天南地北,不知天高地厚,縱使數目再多,也不過是一盤散沙,豈足為患?”

眾人呆呆聽著,渾不知“向導”二字所指為何,一旁旗手衛都統立時上前,厲聲道:“各位聽了,今夜朝廷召集汝等,便是為撲殺這隻向導而來!此人是欽命要犯,業已逃脫十二年!列位一會兒見了有戴鬥笠的、戴大氅的,務必將之攔下,詳查來人是否有此二處異狀……”說著提起朱砂筆,轉向牆上的三張通緝榜,自朝逃犯圖影寫了幾筆,隻見那鬥笠上赫然多了一個“罪”字,一旁洪捕頭也給鬥笠人形添上了兩隻手,另畫了右腳,卻遲遲不給左腳。

跛者!瞬息之間,全場嘩然,隻見海川子苦笑,三棍傑傻笑,呂應裳幹笑,都知一條老命要斷送在此了。

“俠客們,為國為民的時刻到了!”眾法司差人齊聲呐喊:“無論誰能除掉此人,官封千戶,賞銀萬兩,一輩子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還請諸位大俠以天下萬民為念!務必誅殺此賊!”

滿場高手都呆了,看蝗蟲群飛越關山萬裏,原來靠的便是這隻“向導”,也難怪之前官差打死也不說此人的名號,若是口風一漏,全場逃的逃,跑的跑,哪還留得住人?

全場官差士氣沸騰,洪捕頭更在那兒大聲喝令:“諸位英豪!紅螺寺傳來消息,已有百姓目擊此人現身……為求搜出他的行蹤,咱們一會兒兵分三路,第一路由北向南,第二路由南向北,搜查全北京……路上若遇可疑人物,便以煙火為號……”

正說得興高采烈,卻聽人群裏傳來一聲斷喝:“且慢!”

洪捕頭凝目去看,卻見說話之人滿頭白發,體魄長大,宛如鶴立雞群,卻是宋公邁出頭來了。聽他朗聲道:“馬大人,你想調派我等追捕逃犯,老夫任憑差遣,絕無一字怨言,隻是老夫想問你一句,您今晚動手前,可曾知會了伍大都督?”

伍定遠的名號一出,眾俠客士氣大振:“是啊!馬大人,伍爵爺人呢?他今晚會過來麼?”

馬人傑搖頭道:“對不住了,伍爵爺不在北京。”眾人啊了一聲,全都愣住了,宋公邁皺眉道:“他……他去了哪兒?”馬人傑把手指往軍機圖上一指,定在了一處地方,眾人錯愕道:“他……他也去了霸州?”

圖紙上密密麻麻,全是紅點,已將霸州一地染為血紅,馬人傑不必多加一字解說,卻等於說盡了千言萬語,良久良久,聽他輕輕問道:“諸位還有什麼疑問?”

眾人麵麵相覷,全都呆了,高天威也怕了起來,顫聲道:“等等,伍老弟走了,那……那內閣諸臣呢?你……你要搜索全京,應該向上頭稟報一聲吧?”

“上頭?”馬人傑聽得說話,卻已笑了起來,反問道:“上頭?什麼上頭?”高天威有些慌了,忙道:“首輔大學士啊,東廠總管啊……這些人官職都比你大,你……

你都不必知會他們麼?”

馬人傑雖是兵部尚書,卻還未曾入閣,朝廷裏排在他頭上的至少還有七八個,他笑了笑,隨手招來一名隨從,問道:“咱們的首輔大人呢?今晚會過來麼?”那隨從道:“何大人喝醉了酒,卑職雖已入府通報,卻還是喚他不醒。”馬人傑點了點頭,微笑道:“何大人醉眼朦朧,那東廠總管呢?他老人家現在何處?”那隨從道:“東廠房總管今夜忽離紅螺寺,無人知其去向。”

馬人傑笑了一笑,隨即目光轉向,凝視著呂應裳,道:“呂大人,國丈他老人家呢?這會兒不會還醒著吧?”呂應裳咳了一聲,道:“馬大人玩笑了,國丈多大年紀?此時早已睡下了,若沒天大的事情,大人還是別驚動他。”

伍定遠、何榮、房萬年、瓊武川,人人都數過了,卻沒一個管用,馬人傑不置可否,他轉過身來,瞥了宋公邁一眼,淡然道:“眾位前輩,咱們上頭還有誰呢?不知哪位可以提醒一聲?”

聽得此言,眾人心下都已了然,看今晚首輔醉酒、都督出城、連紫雲軒的老國丈也不克前來,他這個兵部尚書不挑起重擔,朝廷裏誰來主持大計?宋公邁情知如此,忍不住歎了口氣,正要會話,忽見堂上一人目光炯炯,正朝自己望來。

來人手提九環刀,身穿北直隸衙門的服侍,卻是一名官差。宋公邁微微一凜,凝眸回望,那官差卻急忙低下來頭,把身子藏入了人群中,不願意與自己目光相對。

宋公邁咦了一聲,道:“等等,你的模樣好眼熟,你……你是不是姓鞏?”此言一出,全場盡皆轉過目光,瞧向了一名官差,正是鞏正儀,眼見撫遠四大家的首腦望向自己,那鞏正儀好似老鼠見了光,一時左顧右盼,大顯不安,宋公邁瞧著瞧,忽然雙手一拍,竟而衝上前來,大喊道:“鞏老弟,快說!快說!你們上頭究竟有何派令?你趕緊說出來,讓宋某心裏有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