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奴素昔最是怕癢,才叫綠綺挨了一下,就笑得幾乎不曾岔了氣,忙順勢坐起身來,一麵用手攏住頭發,一麵問:“別的人都出去了?”
綠綺又向外望了一望,這才過來將銀紅色的紗帳撩了起來,掛在金鉤上,說:“今兒元夫人在錦畫堂裏擺了宴席,請老太太她們去看戲,聽說連王妃娘娘並虞夫人陳良娣幾位也在席上相陪呢。這會子都日上三竿了,戲也早該唱了,人家不去聽戲,難道在這裏瞧你睡覺不成?”
蟬奴不覺“撲哧”一笑,登時就想起這幾日裏,清蕙每每回來,就告訴自己,今兒逛了哪個景致,明兒見了什麼人,又是席上聽了什麼戲,得了什麼賞,她原本口齒就伶俐,加上興致極高,說起來更是手舞足蹈,神采飛揚,滿嘴的俏皮話兒,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濺的滿屋子都是。連蟬奴這個從不出去走動的人,也對外頭的動靜知道的一清二楚。蟬奴想著,嘴邊不知不覺,就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說:“等會兒她聽了戲回來,那話還不知要說上幾車才算完呢。”
話剛落音,就聽見院外隱隱傳來人聲。蟬奴恐怕是人又來看她,忙止住話,慌忙又往被窩裏一縮,將那床夾紗被直拉到下巴底下,這才隱約覺得安心。綠綺忍不住就笑,在她耳邊低聲說:“你就裝吧,我看你能裝到幾時!”
那話語聲漸漸的近了。蟬奴的心頓時提溜起老高,在被窩裏支起了耳朵聽著。卻聽簾子一響,清蕙的聲音就在耳邊嚷了起來:“都是這時辰了,姐姐還不曾睡醒嗎?”
蟬奴大吃了一驚,連病都忘了裝了,就從床上探起身來:“我估摸著,這會子戲還唱不足兩折呢,你怎麼就回來了?今兒莫不是日頭打西邊出來了?”
綠綺卻笑:“隻怕唱的都是什麼《煙塵記》,又是什麼《金玉滿堂》,四姑娘不愛聽,這才偷溜了回來的。”
“你知道什麼!”清蕙進來,就是神色怏怏,滿臉不快:“你也不想想,今兒是誰請的客,又是哪個點的戲。似元夫人那樣貼心貼意的人兒,又是當著一屋子太太奶奶姑娘們,如何會掃了興致?我出來時,才開始唱的是《清江恨》,那旦角兒是王府家養的戲子,長得粉團兒似的,才扮的宜黃公主一亮相,底下就是滿堂彩。可惜就隻聽了兩句兒!”
蟬奴心中奇怪,就問:“既是唱的好,那你為什麼又回來了呢?”
清蕙就歎了一口氣:“戲才唱了半折,就有底下的人過來稟,說是王爺回來了。這滿院子的人都慌的什麼似的,戲也不唱了,宴也停了,坐著的人也都坐不住了。好似回來的不是個人,倒是個鳳凰兒才是。老太太才要帶著我們幾個回來,王妃娘娘就說,王爺已經傳了話過來,說是要來瞧老太太呢。故此老太太就留了下來,唯有我們幾個小的要回避,就都一搭兒回來了。”
說著,就撅起了嘴,說:“家裏的規矩,姐姐你也知道。老太太素來不讓聽戲,不是出來這一趟,我哪能聽上半句兒?隻怕過幾日家去,連一折《清江恨》也不曾聽完,可真是要成了我的終身之恨了呢。”
蟬奴不覺失笑:“你才多大點子,就成了‘終身之恨’了?你那腦袋瓜子裏頭,就不能想點正經事情嗎?說這些混賬話,叫老太太聽見了,饒是她疼你,也要恨得拿榔頭敲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