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3)

許三多的家鄉無疑是個小村子,小到一根香煙跑到頭的村子,一家喜事就是大家喜事,死頭牛馬便是全村人的重大議題。

大家夥兒齊擁在許百順家門口,直教個水泄不通,屋裏終於傳出一聲嬰兒哭聲,人群便齊齊轟出個“好”字。許百順後來者居上,連鑽帶拱地往裏衝鋒,肘扒腳踹。綽號“老地主”的老頭吃了痛,恨恨回頭。

“後生仔,少看路邊的是非,心思要用在田裏。”

許百順正準備恭謹地回答,卻忽然想到了比輩分更重要的成分:“是我生兒子呢!——你啥成分?你逃亡富農來教育我貧下中農?”

老地主立刻恭順下來:“是,是……”

他忽然想到成分現在未必重要過輩分:“你叨叨啥呢?四人幫都打倒啦!你以為你準就生兒子呢?!”

這事上許百順是不大自信,橫瞪一眼便進了屋門,沒一會兒屋裏傳來一聲變調的歡呼。

“是個兒子!”

再出現時許百順變得趾高氣揚,他沒忘了盡可能蔑視地看看老地主。

“又是個兒子!名字想好啦!叫個許三多!——我許百順生了三個!三個都是兒子!——這麼多兒子!毛主席萬歲!!”

大家稀稀落落加條件反射地跟著嚷兩句,許百順在得意,後頭一陣大亂,一樂和二和抱著個大放哀聲的包袱出來獻寶,被許百順連踢帶踹轟了回去。

從今後的村中央空地上經常會有兩個成年男人,一個是村長,一個是許百順,每人手裏還抱著一個小男人,許百順身邊又站著一樂和二和兩個小男人。

那表情屬於男人間的抗爭,寫足了誰也不服誰。

〖HTK〗爸叫許百順,那意思是百事都順,可爸三十多歲的時候發現他百事不順,從此後爸凡事都跟人一爭高下,爭得自己更加是萬事不順。〖HT〗

這種對抗對十來歲的一樂和六歲的二和無疑有些枯燥,兩人交換著眼色想去開辟個活躍些的戰場。一樂的耳朵被許百順揪住,二和屁股上也著了一腳。

於是就待著,許家的四號男丁終於對成家的兩號男丁取得了數量上的優勝。村長和他注定成才的兒子開始作戰略轉移,許百順臉上的愜意隻能稱之為勝利。

幾年以後了。

村口的喇叭正廣播中國人民解放軍對越進行自衛反擊戰的社論。許百順拖著他的三個小子走過,我們不妨把這四人行稱之為展覽。

目標是村長家,本村最堂皇的一棟建築,但再過些年會成為最沒有市場經濟特點的一棟建築。這是它的命運。

但是現在村長坐門口,吧嗒著煙鍋子。小成才在搖籃裏,有人照顧著。

許百順站門口,左牽一樂,右擎二和,背馱三多,塵土飛揚,坐沒得坐水沒得喝,較量的時段已經過去,現在許百順對村長恰似求地主的長工。

“村長,給句實話,這戰打多久?能不能打出個八年十年來?”

村長這時就有些官威:“幹嗎要八年十年?”

許百順盤算,他已經盤算過一萬遍,這是在人前的第一萬零一遍。

“一樂十三歲,還幾年夠兵齡,我想他參軍。”

村長一翻眼:“打完咧,小半個月就打完咧!”

許百順的臉上寫足了震驚和失望,那幾乎不是一個中國國民該有的表情。

村長接著說:“我跟你說啊,以後呢,該種地的種地,搞生產的就搞生產,咱們就搞建設了。再過些年就二零零零年啦,二零零零年就啥都實現啦!”

許百順仍執著著:“我就不信,我家裏三個總得有一個能當上兵。”

他心不甘情不願,拖家帶口地回去。此時的中國有很多地方等著男子漢們去流血流汗。

——男子,年輕力壯掄得動鍬也拿得起槍的男子,在中國似乎永遠是一個光宗耀祖的話題。

又幾年以後了,改革開放,但對老許家來說並不是一個快樂的年份,母親的遺照在桌上,牆上褪色的毛主席像和桌前的香燭配得有點不倫不類。

許家哥仨一條線站在桌前,過於嚴肅,除了一樂之外那兩位並不懂得親人逝世的悲傷。許百順是懂的,許百順坐在桌前,一個強壓著哀慟的中年男人,他離垮掉也就差一步了。

但是許家哥仨的注意力全在許百順從口袋裏掏出的錢上,一張一塊上又加上一塊,稍猶豫一會兒,又是一塊。連一樂的悲傷都快被這筆巨款驚沒。

“你們的媽去得早。她說,咱兒子要當兵,那個有出息。”

許百順斷了一會兒,然後把那筆巨款交給了一樂。

“一樂去當兵,去了縣城,先吃點好的,查身體別刷下來。這兩崽子帶著,給他們先長長見識。”

一樂興奮得幾乎提前來個軍禮,許百順一聲歎息肝腸寸斷,叫他的軍禮隻敬出一半。

“要長出息啊!”

又幾年以後了。

許家沒大變,死樣活氣地仍活著,仍是那個景,但家具已經換了些,母親的遺像也已撤去,父親的臉上已沒了傷悲,但多了些蒼老。

許家哥仨仍是一字橫列。一樂幹脆是沒有穿鞋,一雙與泥殼子無差的鞋扔在一米開外,一雙泥濘的左腳搓著泥濘的右腳,顯然,他沒當成兵。

二和叫人覺得無望,花過頭的襯衣所有扣子不用,隻在下端鬆鬆地打了個結,絕對過氣的喇叭褲腿,雖是九十年代,他似乎是在學著七十年代港台馬仔的過氣裝束,那源於隨經濟而開放的文化。

三多十二歲,基本是個傻子,一直緊張地盯著他的父親,下意識地用衣袖擦著鼻端,那份緊張絕大多數是父親手上的毛竹板子嚇的,板子光滑且寬厚,從一樂到三多身上都有相對的印痕。

幸而許百順放下了板子,而掏起了口袋。

這回出來的是一張十塊,當不上巨款了,許百順自己也是有點漫不經心,死馬當做活馬醫。

“二和不學好,就該上部隊練練。一樂押著去,三崽子好狗運,一塊兒跟著去。”

二和很不屑地去接,許百順一板子對那爪就扣了下去。

又是幾年了。嗯,如果看書的家夥二十多歲,跟您的幾年前貼近了。

許三多終於長大成人,今年十九歲,少了些傻氣,多了些憨氣,衣服明顯是撿前兩位的,但還潔淨。他的眼神相對清澈,這可能是與一樂、二和最大的不同。

許家哥仨再湊不齊,一樂蹲踞在屋角,那完全是一個小許百順,二和幹脆缺席,隻有一條磨成漁網一般、綴滿貼花的牛仔褲扔在椅子上,顯示著二和仍然存在,並且肯定與軍隊無緣。

但許百順仍坐在原來的位置,許三多也仍站在原來的位置,這像是這個家族舊有關係的最後一絲維係。

許百順這回拿出的是一張五十塊以及相對的長篇大論。

“家裏窮,也不知道生你們仨幹嗎?你龜兒子最笨,笨得莊稼活都不會幹,還得防你跟老二學壞。你去當兵,當兵省錢,沒準複員時還能鬧個工作。拿去。”

許三多搖頭,說一句話會要了他很大的勇氣:“我不要錢。爸,當不上兵我還念高中行不?”

許百順二話沒說,錢放在桌上而去拿一邊的毛竹板子。

於是許三多撅了起來,撅起了屁股。

二零零零年還沒到,他們什麼都沒有實現,而許百順的理想已經串味。

於是為了響應父親,許三多開始賣力地慘叫。

許三多從醫院的屏風後出來,一邊揉著屁股一邊係著褲子,他身邊的年輕人都是同一般難堪而又痛苦的表情。從他們劈了胯似的步伐自知被檢查了哪個部位。我們的人生通常都要迎接幾次這樣的檢查,不管鎮醫院、縣醫院、市醫院或者某某總院,總是在一間並不幹淨而且狹窄的房裏,一群不知前途的年輕人衣不遮體——遮了也馬上就要脫掉——交換著難堪的神色。

許三多是在縣醫院做征兵前的體檢。

他從醫院出來時仍是茫然,若不是一樂拉了一把就要走錯方向。

士官史今和另一名士官從外邊進來,很自然向門前的尉官指導員洪興國敬禮。

“太……太神氣了。”

許三多看傻了眼,下意識摸摸額際。許一樂一腳踢了過來,伴之壓低的嗓門。

“表現一下留個印象!”許三多捂著屁股轉身!

洪興國、史今幾個掃了這兩鄉下人一眼,進門。

許一樂氣不過:“我說你想不想當兵?”

“不想。”

“那你來?!”

許三多下意識瞧瞧那幾個軍裝的背影,那對他是另一個世界,完全的新世界。

“剛有點想。”

“滾!”

那就滾,滾沒幾步許一樂就瞧見路邊小攤有裸體畫片,立刻便神情古怪走不動道。

“那五十呢?”許一樂做了一個斬釘截鐵的表情,“你去買。”

許三多明白要買什麼時就嚇了一跳:“你去!”

“我三十幾的人了,怎麼好意思?!”

“我才十九!”

十九,外加十九歲還沒跟人打過架的懦弱,許三多活該被推上前,頭頸骨折斷了一般,對著大致方向伸出了手。

“買……買……買……”許三多抬頭看一下攤主,看一下那物事的大致方位,迅速又垂低了頭,“那個。”

劈啪地痛打著,許百順顯得很快意。

地上散著那些畫片,許三多橫著趴在長凳上。

許一樂被推過來,許家自小奉行棍子即教育的方針,早已成年的許一樂也隻敢形式大於內容地掙紮兩下。

許一樂:“我都三十好幾啦!”

“三十好幾!你給我帶房兒媳回來!這玩意會生兒子嗎?——脫!”

板子在許一樂屁股上重響了一記。許一樂咬牙瞟著許三多:“他怎麼知道的?”

許三多:“我還他四十塊錢,他問那十塊是怎麼花的。”

許一樂憤怒地瞪許三多一眼,轉開:“你怎麼不打他?!”

得了提醒的許百順開始左右開弓。

許三多在一片熙熙攘攘中揉揉屁股,在爸身邊的磚塊上坐下。今天趕集,他們在賣茄子,卻顯然不如旁邊老地主那一拖拉機西紅柿的生意好。

永遠不順的許百順便隻好對許三多發著狠:“回頭咱也種西紅柿!”

老地主:“你今生就是個不趕趟。怎麼著?老三這回也招不上兵吧?”

這可是許百順的大忌:“誰說的?這兩天就有消息。”

“你今生就是個麵子大過裏子。想要的人早通知了,然後軍隊來人家訪……”

幾個買西紅柿的一下讓扒拉開了,許百順跳到了拖拉機上。

許百順:“誰通知的?怎麼沒通知我?”

老地主:“村長呀。”

許百順立刻成了好鬥的公雞,臉紅得如腳下踩爛的西紅柿。

縣人武部的212在山路邊停下,指導員洪興國擰開軍用水壺的蓋喝了口,又澆了點水在頭上,他把水壺遞給史今,史今也是一樣照辦。

澆上身的水立刻蒸騰成了熱氣,都已經很累了。

層層疊疊壓在頭上的山讓史今看得有些茫然,他是平原上來的人,但想起某些生於斯長於斯的戰友,茫然也成了茫然的笑意。

史今:“這裏出的兵越野和山地都拔頭籌,因為是個望山跑死馬的地方。”

洪興國隻是皺著眉算計:“下榕樹兩個,大湖鄉二十個……”

人武部派的司機也是退伍兵,說話極求精確:“下榕樹十一華裏山路,大湖鄉三十九華裏公路,那是大鎮。”

洪興國:“絕對看不完。三班長分頭吧,下榕樹你去。”

史今:“指導員,我隻是個班長。”

洪興國:“實用主義地說,你看兵的眼神比連長都毒。”

史今不會表現得雷厲風行,但也絕不磨唧,一騙腿就下了車。

洪興國:“六點半在這會合。”

史今敬了個禮就往山上開步了,大概用了兩秒鍾辨別方向。

司機剛反應過來:“那可是十一華裏山路!”

史今也沒停,隻是淡淡一樂:“我是步兵。”

司機隻好回頭跟洪興國牢騷:“他不認識路!”

洪興國也是淡淡一樂:“他是偵察連的步兵。老陳?”

他拍了拍司機的肩,那是開路的意思。

這裏也有輛車在緊趕慢趕,駕駛座上的老地主讓開足馬力的拖拉機引擎震得牙關直打戰,一輛拖拉機居然也上了超車道,如同一支隨時要折掉的離弦之箭。

車鬥裏的許百順猛拍著老地主頭上的車篷大吼:“加碼加碼!”而許三多默然地看父親吼著,追趕他這不屑之子的命運。

老地主也大吼,那倒不是因為焦急或憤怒,純為了那要老命的劣質引擎。

“再加成兩截啦!你家著火啦?”

“你不懂!那村長有個兒子叫成才,成才這小子今年也要參軍!”

屋裏滿當地擠了人,大部分是村長家的親戚,史今汗流浹背坐在中間,應對世故似乎比應對衝鋒更為費勁。

“我必須向大家解釋,家訪並不意味入伍,它也是整套招兵甄別程序的一部分……”

可似乎大部分人關心的不是這個。

“那你這士官到底算是兵還是官啊?”

“坦克跟拖拉機是不是一個開法?”

“你一月掙多少?”

史今發現他如果把這些問題都回答完就不再像軍人,而像一個姑婆,所以隻好艱難地正襟危坐,那並不合他寬厚的本性。

村長有點發急:“喂,你們!人解放軍同誌是來家訪我家成才的,不是讓你們問的!”史今連忙點頭。村長接著對史今說,“你問你問。成才你說你為啥想當兵?”

史今:“你父親說你是考得上大學的,可是選擇了入伍。你為什麼……”

成才沒給他機會問完,幹淨利落地站了起來,挺精神的小夥子,從眼睛到身板都透著伶俐。他是個人精,但這種人精的氣質也許太外露了一些。

“從小我就有一個偉大的理想,那就是參加光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遙想當年,長征、抗戰、三大戰役,南昌城頭燎起的星星之火燒遍了整個中國!今天,穿上神聖的軍裝,接過前輩的鋼槍,我熱血沸騰,難以自已,保衛祖國,保衛人民,成為百萬雄師中的一員,如融入大海中的一個小水滴……”

那有點文不對題,確切說是在過於流利地背誦,史今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不知犯了什麼錯引發出這樣的一番感慨。成才恭敬謙和,誠實加無辜,史今看不出任何結果,隻聽見周圍一片不絕的讚聲。

史今隻好點了點頭表示聽到,於是讚聲也就越發地清晰了。

“成才這小夥子就是行,跟他爹一樣是做大事的。”

“就是,打小就透著靈氣。”

村長臉上榮光綻放,情難自控下開始鼓掌,這一下就帶起一片掌聲,掌聲漸歇時村長覺得有些不對。

許百順跟人多大仇似的在一邊瞪著。村長跟人多友好似的貼近。

許百順從牙縫裏迸出一個“日”字來,很沒外交風度地走開,許三多蔫頭耷腦地跟著,跟成才比真是雲泥之別。

史今很奇怪:“他是?”

村長:“村民。”

史今隻好不問:“我還得家訪您這村的許三多,您能給說個路嗎?”

村長臉上堆足的笑立時二去其一。

許百順拉著許三多一股腦紮進院子,便開始嚷嚷。

“一樂去買酒!辦菜,要好點的!”

一樂要死不活的沒什麼動靜,二和倒正好從屋裏出來。

“死剁了頭的還知道回來?在家待著,待會解放軍來了大棍子打暈也得留住!”

二和撓著屁股:“什麼解放軍?”

“就是龜兒子的前程!”

許百順打許三多,那形同招呼:“龜兒子跟我走!成才小子一驚一乍的蠻有名堂,這玩意得找你老師學會了!”

他衝出門,許三多本能地跟在後邊。

史今從村長家被一班人簇擁著出來,一邊忙不迭地謝客。

“不吃飯,絕對不能吃請,這是明文規定。村長,您指個道就行了。”

村長:“嗯,下山這邊近。我送您。”

史今溫和地堅持著:“我是說許三多他家。”

村長:“……村西口那家,這都能看見。”

他想的是什麼恐怕連史今也都知道,這讓他有些惱火:“都回啦!跟著幹啥?”

被殃及的親朋好友們終於在門外卻步了。史今隻好公式化的微笑。

“再見。謝謝。一有消息會馬上通知你的,成才同誌。”

成才在最後時刻仍一直抖弄著乖巧:“我會一直等著!”

史今因此又仔細看看成才,成才並不回避,他目光裏有熱切的東西,但未必是史今希望看到的那種熱切。

史今點點頭開步。

村長看看成才,又有點鬱鬱寡歡看看史今,終於不放心地跟上。

一個鄉村老師清寒的住處,窄小,有幾件家居必需品、書和教具,畫好了化學元符周期表的小黑板斜靠在牆上,桌上卻堆滿了待改的語文作業,這地方的老師必須學會湊合和身兼數職。

老師是個瘦削的中年人,正被許百順逼著伏在桌上疾書,許百順急切地等著那東西完工。許三多正敬畏地看著架上的舊書,書並不多,但足以讓他這樣出身的人因向往而生敬畏。

老師的筆忽然停了下來,與文思無關,有些話他不吐不快。

許三多恭敬得過了頭:“馬老師。”

“你想當兵嗎?”

許三多囁嚅。

“你沒學完該學的課程,可我想說,換個地方……”

馬老師看看旁邊的許百順,也許該說換個父親,可讀過幾天書讓他隻能無力地苦笑。“換個老師,你不比大城市的孩子差,這不怪你……不,不,我隻是想問,你真想當兵嗎?你合適當兵嗎?”

許三多慌亂地張望了一眼,然後又看回自己的腳麵,絕不可能從他身上看出任何軍人的氣質,而且那一點點蠢蠢欲動還被許百順一巴掌拍了回去。

“這麼大件事哪等他來想?老師寫得了沒?”

馬老師劃上了最後一個句號,把筆帽蓋好,他並不太想跟許百順麵對,站起身出去:“你們就這樣……搶走我一個又一個學生。”

許百順不會在乎他低沉苦澀的聲音,所以那完全是馬老師說給自己聽的。許三多倒像被刺到了,一下子抬起了頭。

“老師,我想上學。”

馬老師卻已經出去了,沒出去也未必聽得到他蚊子似的聲音,許三多現在麵對的隻是一個正拿張紙左看右看的父親。

許百順伸手把那張紙遞過來:“快背!”

虛掩的門被史今敲響兩聲,然後村長老不客氣地一下子推開了。院子裏空空蕩蕩。

史今:“請問許三多在嗎?”

村長:“不在。我跟你說,這家人見天就在外邊忙活小買賣,哪有我家成才對部隊的熱情。”

許二和趿拉著鞋出來,上身衣服極瘦,下身褲子極花,似足港台片中街頭馬仔,對服裝一向拘謹的中國軍人來說如同洪水猛獸。

許二和:“幹嗎幹嗎?”

村長:“部隊上的同誌來家訪你們家老三。”

許二和恍然大悟:“原來吵吵半天就為個當兵呀?”

掉臉就回了屋,把個史今噎在那兒。

村長高興地道:“你瞧你瞧!就這覺悟!你就先回去,這家訪我來成了!都是代表國家嘛!”

史今看看表:“我等。”

許一樂拎了酒肉衝進來。

史今:“您好……”

可是許一樂的怯場比許三多好也有限:“你坐啊?”

掉頭便進了鄉下人叫柴火房的廚房。史今隻好繼續呈立正姿勢戳著。

鍋碗瓢盆開始熱鬧,本地人嗜辣,史今也被那股鋪天蓋地的辣味嗆到眼淚汪汪仰望蒼天。

村長:“解放軍同誌不吃辣呀?哪兒人?”

“河北。”史今在一個大噴嚏噴出下邊的話,“——定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