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進門,她大聲喚我說:“馬卓,脫襪子!”
“為啥?”
“塗指甲油嘛,來,看老爹給我買的這個色好不好看?”
她一直喚他老爹,叫起來分外親熱,好像她才是她的女兒一般。比起來,我那一聲總是低低的“爸”真是相形見絀。
“他替你買的?”我坐到窗台,她的身邊,問她。
“買了好多,麵霜,洗麵奶,還有唇彩哦,而且全都是全天然的,用了不會過敏。你來看看,有沒有你喜歡的,我用不完的呢。”她拖我一直走到房內,床上攤了一堆東西。我也真是服了他,不知道四十多歲的半老頭子站在化妝品櫃台上挑選這些紅紅綠綠的瓶瓶罐罐時,到底懷的是什麼樣的心情。
“得很多錢吧。”夏花說,“不過也不在乎啊,錢就是用來花的,我早就跟老爹說了,錢不要用在給我治病上,要用在生活上,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我罵她:“病不治好怎麼生活!”
她嘻嘻笑,笑倒在床上。
阿南不讓講,所以夏花不知道那些錢早就還回了餘家。在帶她來北京的前一個晚上,是我親手把這些錢全部交還回於安朵的手裏,並簡單跟她講述了阿南和夏花的故事,希望她可以幫忙成全他們。
我知道我的要求過分,所以不敢直視她的眼神,誰知道她答應的異常爽快,拎著那一大箱子人民幣,於安朵對我說:“其實你是為你的父親,我也是為我的父親。對你父親而言,她興許是個寶,但對我父親而言,她注定是場災難。所以馬卓,說起來,我們這一邊,總是輸家哦。”
或許她是為了調節氣氛吧,但這真是一個很拙劣的笑話,讓人實在笑不出來。再說了,如果這些事,非要用“輸贏”這個詞來蓋棺定論的話,結局恐怕還真的是個未知數呢。
夏花把那些東西通通收拾好,塞回袋子裏,打了一個大大的嗬欠,問我說:“老爹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我說,“備年貨是很麻煩的事吧。我來做飯給你吃,你想吃什麼告訴我。”說完我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上麵是阿南按照醫生囑咐為她特製的食譜。
我讓她自己挑,她卻抱住抱枕,蜷縮在床上,用迷迷糊糊的聲音對我說:“我要睡了,現在不想吃東西,老爹回來你叫醒我哦。”
也不知道是真睡還是裝睡,反正她很快眯上眼睛,不再同我說話。我替她蓋上薄被,發現她脖子處隱隱的紅色褪下去不少,看來卻依然清晰。她的病其實本來不是太危及生命,但因為她太過任性,對身體內髒器官已經有較大傷害,所以醫生才會說出如果不好好調養,隨時都有生命危險之類的話。
關上門出來。客廳裏稍許有些亂,我正在收拾,忽然看到夏花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在閃爍。手機是靜音,隻見光亮,沒有聲音,我還以為是阿南,湊近了看,上麵顯示的是:弟弟。
我遲疑了一下,但很快折身進了廚房,甚至沒有伸手去碰那個手機。
卡是昨天她出院後阿南才替她買來的,看來她第一個聯係的人,依然是他。說起來,他是她唯一的親人,聯係是正常的,隻是希望她不會講與我有關的事就好。我更不希望的是他因此對我有任何的誤會——那麼當一切都如流水般逝去,我至少還可以守住我那點可憐的驕傲和自尊。
我們說好的,永不相見。
“我要喝水。”夏花忽然出現在我身後並說話,嚇我好一大跳。
我從她手裏接過杯子來,替她倒上白開水,覺得有點燙,又打開礦泉水瓶倒上一點涼的。她玩弄著另一隻手裏的手機說:“馬卓,有點事麻煩你。”
我心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