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非一眼就從人群中看到南依,卻是看到他後就再移不開視線。南依跳的是孔雀舞,少數幾個他所能叫出名字的民族舞蹈之一。他穿著豔色的傣族服裝,不帶頭巾,頎長身形舞出輕柔靈動姿態,蜜色肌膚籠罩微光,一如波光流轉的眼眸。縱橫排列與他同舞的眾人,或明媚笑顏,或眉目清秀,或身姿柔美,卻都不似他那般蠱惑。
他站在圍觀人群的外圍看南依舞蹈,隻看他一人,視線隨著他的轉動而轉動。他不是很懂得欣賞舞蹈,此時卻覺出了鳳飛翱翔四海求凰的意味。
一段音樂終止,他隨即轉開視線。湖邊有蒼翠樹木,主幹粗壯,一成年男子無法合抱,有旁枝探入湖麵,茂盛的枝椏攏出一處蔭涼水塘,兩隻鴛鴦浮臥在樹蔭下,頸項相貼。斑駁光影撒在它們身上,顯得羽毛豐潤,姿態寧謐。他再一次不自覺微笑。這一次,未及收斂笑容,就被抓了現行。至少他那麼覺得。
3美好原是相對的,誰都有希冀,誰都會羨慕
“羨慕?”
他聽到身旁有人說話,轉頭看見方才領舞的男子。他不知該怎麼應接這個肯定的問句,隻能僵硬著斂去表情與眼前人相視。
“我很羨慕它們。”男子微笑著說,將視線轉向交頸的鴛鴦。他聲音圓潤,眉眼清朗,相比舞蹈時的雌雄莫辯,此時更顯英氣。兩人身量相當,但舞者的身骨終究顯得俊逸些,跳舞時尤其會讓人覺出柔弱的假象。
“為什麼?無靈魂的生物有什麼值得羨慕。”
“人都說隻羨鴛鴦不羨仙,怎會不值得羨慕。同飛同棲,生死相隨,有靈魂的人類多少能做到。”
“局限而殘忍。”
“什麼?”南依轉回視線不可思議地看向言辭尖刻的男人,有些後悔同他搭訕。
“終日同遊,不分晝夜的在一起,難道不像獄卒同囚犯?因為愛情而整日相對,會謀殺愛情;因為整日相對而產生愛情,需得排除習慣。這是局限。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逝去的愛人更願意生者安康,而不是相隨消殞。這是殘忍。而且,鴛鴦雙對,你怎知此時見到這兩隻,彼時見到的不是這一隻同另外一隻。據說,這種鳥雌鳥更多些。”
“真不浪漫。簡直磨滅人們對愛情的希冀。”
“愛情的完滿狀態應該更自由,更包容,更無所奢望有所忌憚,要希冀,也不該寄望於那樣不成熟的。不過,你何苦羨慕它們,旁人都在羨慕你。”他看向方才共舞的人群中一個著豔麗裙衫發髻帶花的女子。彼時,他們頻頻微笑顧盼,僅有的幾次互動顯出熟稔的默契,女子頰邊紅染勝似鬢間茶花。
“羨慕我?”南依挑眉笑開,笑聲颯然。“經常被羨慕,奈何卿非我所有。以後再不同她一起跳舞,攢太多不實祝福,都快滯銷。”
“怎麼,不是?”
“不是。也不可能是。”
“哦。抱歉。是我妄自揣測了。”
“沒關係,你又不是第一個。這麼說,那個旁人是你?”
“是。”原本多少舒緩了些的氣氛,卻因為他幹脆簡練的承認而再次變得僵硬。
“你怎麼會在這裏。”南依有些感慨,這個人的氣場實在與環境不搭。之前就覺他過分嚴肅死板,此刻更覺得他像是一株不會開花的鐵樹被誤丟進了鬧騰的花海裏。短短幾句交談堪堪打散了自己對他橫生的好奇與好感。
對方似是把這一句當做了問句,想來是不知該怎麼回答,如最初一般直視南依,隻眼睛裏流露出些許疑惑。南依在心裏暗自歎息,再一次後悔同他搭話。
同伴適時地向他招手,將他從沉默的詭異氛圍中解救出去。
“我該走了。要不要來跳舞?”
告別,並且邀請。
如南依所料的,邀請被拒絕。
他複又一個人站在湖邊,視線重新落在鴛鴦們身上。從沾染上這裏的陽光之後整個人就開始變得不正常,他想,似是變作了另外的人,一個陌生人。做著陌生的事,說著陌生的話。就像是被病毒逐漸侵占主程序,神經變得鬆散,脫離控製,自行表達。
糟糕的是,他並不想祛除病毒,對抗放鬆的神經讓他很不舒服,而且他判斷內心此刻的感觸應是欣喜。因於對自然物的感知,因於對與陌生人恣意交談的雀躍。
他確實感到羨慕。卻是羨慕他們所表現出的愉悅滿足,似乎此時所沉浸的就是世間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