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向來是繁華不勝的。
天氣晴好,人海喧騰時,京城中一百多個裏坊處處熙熙攘攘,處處得見人群高聲驚吵喧鬧歡呼。寬闊氣派,橫貫南北朱雀大街上總有華蓋青帷悠悠載過,不時可見寶馬駿騎嗖的一下奔馳駛去,徒留下一地煙塵。
無非如今正是臘月嚴冬,再者又恰逢清早,往常熱鬧非凡的朱雀大街上,竟是見不著一個人影。細雪紛紛揚揚的還在落,江明光騎著通體烏黑的高頭駿馬轉瞬息疾馳而過。
空曠之間,似乎能依稀聽見馬蹄飛快的揚起又落下,一刻不停歇的特特聲。
太平坊距離皇城不遠,身下的駿馬還不曾撒歡快活幾下,江明光一轉眼便瞧見朱雀門的輪廓,夾緊馬背硬生生壓的放慢速度。
一入皇宮,無論是王孫貴族還是鳳子龍孫,任你有再大的官哪怕高居宰執,隻要沒有聖人陛下金口玉言,通通都要下馬步行。
這是明文定禮的規矩。
在相隔大約三丈餘的距離時,江明光略作穩定身形,便翻身下馬,揉了揉高頭駿馬濃黑如墨、柔順似綢緞的毛發,牽著韁繩大步走去宮門前。盡職盡責守在朱紅宮牆下的千牛衛親兵瞧見有人來立刻上前,江明光斜眼掃過他,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威懾。
那親兵倒是也鎮定,單手持刀行了一禮,不卑不亢的開口答道:“卑職見過江副指揮使,照著規矩,請將軍出示入宮令牌。”
“這是自然,江某雖為粗人武夫,卻也不會叫你們難為。”江明光鳳眸微狹,收回目光,輕抬下顎淺笑了笑,抬手從交襟裏抽出一塊金玉令牌,又見親兵複行了一禮,隨後便放行入宮。至於他身旁跟隨牽行的駿馬,自然會有人領去。
“江指揮,您現下可是要去神龍殿請候?”江明光大步流星朝前邁著,身側落後半步亦步亦趨的跟著一個年歲尚淺的小內侍,此刻正努力平複著氣息盡量平穩的問道。
江明光始終不曾回答,聽到這句話,他才略抬了抬目輕睨一眼,語氣淡淡:“聽聞太後陛下常年多疾臥病,本將軍先行去長樂宮為太後陛下請平安。”
他皺了皺眉,斜目望向宮牆天際一角,那這是長樂宮東門的地方,似乎想起什麼,半偏過頭又冷聲說道:“本將軍問你,今個兒一早可還有旁的人探望太後陛下。”
那小內侍愣愣搖頭,剛想說道“奴婢不曉得”,卻見他跟著的人快步匆匆,遙遙的將他甩在了身後也管不著。過遠的距離看不清神情,隻覺得他此刻眉頭微皺應當是並不快意的模樣。
另一頭,長樂殿內堂。
“你這好丫頭,若是論慧絕香心,旁人是再怎麼樣也比不得你的!”
“太後陛下太過嘉獎了,妾李如何如何能與太後口中之人相比呢?不過是因著自身太過愚笨才念著勤能補拙,多讀了些書罷了。”
江明光還沒走進,便聽見殿裏言笑晏晏,兩個聲音聽著年歲不算年輕的娘子似乎語態親近的說著話,話語卻始終帶著一些虛假的互相吹捧,聽著都笑的開心極了。又有更多正當芳齡的宮娥柔聲細語的笑語逗樂,為二位尊貴婦人尋開心。
在值守宮娥進去通報後,江明光在兩側宮娥頷首行禮,跟著一位白麵內侍,在對方討笑著說道:“請江副使隨奴婢入內去。”稍稍帶著不令人厭惡的諂媚聲中走進內客堂。
江明光在外頭便已經聽到聲音的兩名娘子終於止了彼此吹捧聲,抬起頭,看向珠簾後之人。
馮太後先眉開眼笑起來,姣好的容顏添上蒼老,歲月對她並沒有並沒有過於優待,然而盡管如此,那過於內斂持重的率性讓她即便緩緩老去,也更叫人覺得太後陛下溫淑威儀,既不過於軟弱可欺,仿佛是蟄伏的虎。
她輕輕看一眼江明光便收了目光去看身側的娘子,含笑道:“今日我這長樂宮中還真是熱鬧,娘子郎君,竟是都全了。”
語罷,又見方才還笑得開懷的娘子此刻笑意微收,馮太後用扇子撫了撫她的披帛,帶著笑道:“你看我這老糊塗,竟然又忘了安定與趙郎最是疼你,你如今又入了道,遠離俗世,自然是不該再如從前在紅塵中那樣說笑無忌的。”
清河郡主依舊不語,馮太後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仿佛才想起珠簾後頭還挺拔著身子站著的江明光,聲音和善道:“明月奴今日怎麼到這兒來了?莫不是你母親阿劉”